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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棠听得怔住了,完全没料到在明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做过怎样的蠢事之后,叔叔竟用了这段话作为开场白。温鸣玉果然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此刻自己最需要什么,最害怕什么,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咏棠毫无招架之力,很快便低头抹起了眼睛,良久才道:“对不起,叔叔,我又做了错事,对不起。” 不等对方再问,咏棠主动交代了自己受尚英蛊惑的始末,包括尚英是怎样从自己口中套出温鸣玉的行程,自己又是怎样依照他的话骗过秋岳公馆的守卫,潜入书房偷看了那封包含路线图与交易时间的信。有好几次,他都在过于强烈的愧疚与失落下泣不成声,在见到叔叔之前,咏棠从未料到自己可以把错认得如此诚恳。 或许是因为太投入,他全然忘了眼下还有第三个人在场,甚至开始向叔叔哭诉尚英的背叛对于他是一个多么深重的灾难。温鸣玉托着腮倾听,仅在咏棠说出“我那么喜欢他,可他却是个大骗子”时抬了一下眉,等咏棠终于抽泣着结束他漫长又细碎的陈述,他才递给侄子一块手帕,为难地看着对方。 “十八年前,你的父亲把你托付给我,告诉我他只有一个请求,就是让你活得快乐、自由。”温鸣玉叹了口气:“所以我尽我所能地给你自由,你不想握枪,不愿打理我手底下的生意,不愿沾血,我全部尊重你的决定。咏棠,我已经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你快乐了。” 咏棠慌忙道:“我、我没有不快乐啊。”他看了一眼何凌山,神情变得有些心虚:“您也知道,我和这个人……和盛欢相处得不好。如今他是当家,假若他有意报复我,我又怎么敌得过他呢?” “我根本不想理会你。”何凌山比温鸣玉先一步出声,冷冷地说道:“更没有兴趣报复。” 咏棠踢动一下脚尖,垂头丧气地坐着,并没有回击。 温鸣玉不理会他们的争吵,只道:“咏棠,知道我打算怎样处置你吗?”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咏棠攥紧自己的衣角,艰难地摇了摇头。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选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出国留洋去。只要不是在燕南,我便不会再约束你,你可以尽情做你想做的事。” 咏棠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是早就做好了受罚的准备,却完全没想到惩罚会重到这种地步。他几乎是从椅子上摔下来的,扑过去紧紧抱住温鸣玉的腿,不停摇撼自己的叔叔:“不要……我不要离开您,叔叔,我会改的,我知错了,求求您……” “我可以让你留下,前提是你必须向盛欢道歉,保证往后和他好好相处。”无论侄子怎样哀求,温鸣玉神情都没有一点变化:“他是你的弟弟,亦是温家将来的主人,我不求你做一个合格的兄长,但诸如此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回 。” 犹豫片刻,温鸣玉把手搭上咏棠的发顶,轻轻抚摸几下:“帮中有帮中的规矩,我为你破了一次例,已是对盛欢极大的不公平。对于你,他作出的退让足够多了,我也不愿看他再受委屈,希望你能记住今天我说的话。” 咏棠含着眼泪用力点头,叔叔不知道,数天前这个人与尚英让他遭受了两场前所未有的惨败,咏棠输走了自己全部的骄傲与棱角,从此再没有主动挑衅的底气了。 温鸣玉安慰似的轻按一下他的肩膀,忽然又道:“至于岳尚英……” 他的嗓音沉下来,如水流行至浅处,露出底下锋锐的积石:“打算让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你想,叔叔就可以为你办到。” 咏棠在他的手下打了一个冷颤,惊讶地开口:“可、可他是岳伯伯的儿子呀。” 温鸣玉轻轻笑了笑,神情无比柔和,也无比残酷:“人爱其子,当教子成人。岳尚英让你吃了这样大的亏,我替他父亲管教他一番,也理所应当。” 他们谈了半天的话,何凌山无事可做,干脆拿起果盘里的石榴剥起来。然而他的方法太过笨拙粗暴,果实没有剥出几颗,石榴的汁液却淌得满手都是。温鸣玉仍旧盯着咏棠,却朝他这边伸出一只手,指尖动了动。何凌山见状,迟疑地把石榴交付到他掌心里。 “想好了吗?”温鸣玉从桌上取过一柄小刀,刀尖一转,削去石榴顶部的硬壳,眼睛都没有往下看,手中的刀已在表皮上剖了数道,次次都能准确地错开果实,继而轻而易举地把它掰成几瓣,递给何凌山,自己在一旁的水盅里洗净手。何凌山接过处理好的石榴,慢吞吞地掰出一把红润晶莹的籽,稍作思索,随即竟把手掌递到温鸣玉嘴边。 温鸣玉不动,他也不动。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十几秒,温鸣玉终于还是投降了,他好气又好笑地横了身边的人一眼,放弃继续做那个冷酷威严的长辈,低头含了几颗何凌山掌心里的石榴。 咏棠从头到尾都盯着地面,因而并没有看见他们亲昵的举动,经过漫长的思索后,他居然摇了几下头,低声道:“叔叔,我不想伤害他。” 温鸣玉的语调难得带上几分诧异:“理由呢?” “就算您要了他的命,他也不喜欢我。”咏棠吸了吸鼻子,再度哽咽起来:“没有意义了。” 这还是温鸣玉首次看到侄子如此灰心丧气的模样,他没有再勉强对方,仅拍了拍咏棠的背脊,声音温和地嘱咐:“好了,别再想那些事。去休息吧,这几天若是不知道做什么,就回珑园去,留在这里陪陪我也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