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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得到放行令,忙不迭地拎起行李,纷纷走开了。拥挤的人潮逐渐稀释,轮到敬渊等人时,张副官抬头一看,脸上即刻露出笑容来,对敬渊道:“阮先生,抱歉了,请暂留片刻,有位贵客想要见您。” 敬渊自从跟随阮令仪后,对外一直宣称是令仪的远亲,头上冠着他的姓氏,因而多数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称他“阮先生”。张副官的说辞虽然客气,然而常人想要会客,都是先发出邀约,在拟定的地点见面。这样来势汹汹,一下船就把人堵在码头上的,必定不会是什么亲善的对象。不过沪清毕竟是敬渊的“老家”,他并不紧张,仅是向对方一点头:“是哪一位贵客,居然劳动张副官亲自来相请。” 不相干的人都已离去,张副官侧过身,示意他看一辆停在后面的汽车。他们到底有过数面之缘,张副官关照敬渊:“这次来的人可不好应付,敬渊先生要留神。” 像是响应他的话语一般,卫兵替那辆汽车打开了车门,先下来一位竹竿般高瘦的中年男人。他穿黑长衫,麻绸马褂,下巴上蓄着几根稀薄的胡须,嘴角往下压着,目光傲慢。他先在车边停了片刻,又有一人从另一侧迈出车厢。 那人瘦削挺拔,面孔在阳光底下苍白无比,显得眉睫墨一样浓黑,这样纯粹的两色,却描成了一张冷峻美丽的面孔。从前敬渊和这个人相见时,对方脸上无论何时都是带着笑容的,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够动摇他的心绪。如今敬渊总算看到他不笑的样子了,对方正向这边望来,连那双天生含笑的眼睛都透着冷肃,像是一柄卸除了华丽装饰的利刃,终于显露出了带着杀气的锋芒。 敬渊没料到温鸣玉会到的比自己还快,更没料到他会孤身来到沪清,倒真的流露出了些许惊异。几名下属发现来人的身份后,匆忙上前一步,将敬渊护在身后,紧张地往四处环顾,似乎是想找个逃跑的方向。 不过逃是一定无处可逃的,码头上到处都是兵,就凭他们几个人,根本无法突出重围。敬渊虽惊,但不怎样怕,码头上出了事,令仪没有道理不知道。况且沪清不比燕南,温鸣玉想要在别人的地盘上动手,总还要顾忌几分当地主人的脸面。 那一身黑的中年男人则是沪清督办手下的宋司令,他对温鸣玉做了个手势,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两拨人面对面地站定,宋司令先向敬渊打招呼:“阮先生,今天我是受人所托,得罪了。”语罢,又对温鸣玉道:“您这次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温鸣玉嘴角微微一动,终于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不过这点笑容非但没有让他的神色变得柔和,反而像在他完美无缺的面孔上敲出了一丝裂缝,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凌厉狰狞的影子。温鸣玉语调柔和地开口:“多谢,请宋先生暂且回避,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一问这位朋友。” 宋司令道:“敬渊先生是阮二爷的人,还请您给阮老先生留几分情面,不要太过难为他。” 说完这句客套话,他便带着张副官远远地走到另一边,独留下敬渊和温鸣玉交谈。敬渊打量了温鸣玉几眼,见他仿佛比往常还要清减,嘴唇发白,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病容,于是礼貌地问:“我们许久不曾往来过,不知道三爷今天是为着什么,突然地把我堵在这里?” 温鸣玉神情自若地任他审视,半句不相干的话都不说:“假若你现在就把盛欢交还给我,我会考虑留下你的命。” 此言一出,敬渊的随从们脸色大变,纷纷上前几步,想要把温鸣玉和自己的主人隔开。敬渊摊开双手,无辜道:“盛欢不是一直跟着三爷在珑园吗?怎样会和我有关系。” 温鸣玉回头扫了自己的下属一眼,就有人来到最后那辆汽车前,一下就将车门扯开。那人板着脸,对车里的人道:“五小姐,请下车。” 如此催促了三四遍,一名穿白旗袍的女子终于从车中跨了出来。她发丝蓬乱,两眼微红,模样十分憔悴。她根本不看敬渊,只慢慢地走到温鸣玉身侧,低声唤道:“三哥。” 温鸣玉看了看她,径自往身后伸出一只手。其中的一个保镖立即从腰带间拔出手枪,放在温鸣玉手里。温鸣玉接过枪,利落地将子弹上了膛,忽然一把拉过佩玲,将枪口抵在她额前,和她亲昵地低语:“既然你这样喜欢这个人,那你来猜一猜,看他会不会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你?” 冰冷的钢铁一触到雪白的肌肤,佩玲顿时发出一声惊叫。她知道自己这次触到了兄长的底线,而温鸣玉一旦真正地动了怒,他是不会把血缘关系放在眼里的。想起死在温鸣玉手里的四哥,佩玲一时惊惧无比。她不住地战栗,齿关相互磕碰,急促地抽着气,仅是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敬渊。 “三……三哥……”她终于挤出了一缕微弱的呼唤,却是在哀求自己的兄长:“不要这样做,我、我是你的亲meimei……” 温鸣玉不为所动,他的手指搭上了扳机,眼睛虽看着佩玲,但问话的对象是敬渊:“盛敬渊,你来说,你愿意吗?” 敬渊迎着佩玲绝望的眼睛,怔了一怔,旋即露出了笑容:“三爷,你何必明知故问。” 温鸣玉抬起眼来看他,两人视线相对时,温鸣玉目光如冰,竟也轻笑一声。下一刻,他居然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一声沉闷的枪响,接踵而至的是佩玲几乎要把喉咙割裂的尖叫。温鸣玉空放了一枪,任由佩玲从他怀里瘫坐下去,抱着脑袋放声大哭。他随手将枪丢还给身后的人,命令道:“抓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