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都市小说 - 华灯之上在线阅读 - 华灯之上 第67节

华灯之上 第67节

    乐有薇相信她说的是真话,她是因为这句话放过凌云的。实习期,她第一眼看到凌云就喜欢,凌云是她主动去靠近的人,但郑好不是,是郑好选了她。

    乐有薇被闹钟吵醒时,凌云正踏着晨光回到家。母亲等了她一晚上,在沙发上睡着了。

    昨天下午,母亲给凌云转发了两篇文章。一篇是某个女明星“四大绝招勾住千亿阔少”:貌美如花,身材火辣,笑容满面,体贴知心;另一篇是做人要保持乐观:人生在世,焦虑难免,但要有乐观精神,这样人看起来可爱,前途也更明亮。

    母亲是在缓和关系,凌云没理睬。她心里有事,在母亲的追问下告诉了她,想得到一些安慰,结果母亲东一处西一处指出她的不足,真是谢谢了。

    事业没有起色,情感没有出口,凌云去了酒吧。人群中顺眼的某甲在看她,她也看对方,目光邂逅,试探,调情,一夜尽兴。

    凌云在外面的事,母亲猜到一点,吵架时口不择言过:“落着什么了?”

    母亲这种认为身体是用来换点什么的人,永远理解不了在夜店勾搭一个人,第二天转身就走的那种快活。

    凌云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母亲还没醒。她端详着母亲,人最怕是中年无运,老得很快的。

    凌云为母亲悲哀,她的女儿前程渺茫,不能使她过得好一点;她也为自己悲哀,接近秦杉,某种程度是妥协于母亲那一套了,不再相信能靠自己出头,真的太难了。

    乐有薇说,你会做这样的事,我很……遗憾。凌云回想起她当时的表情,又惭愧起来。慌不择路,在歧路上走了一段,可是其实,依然只想走自己想走的那条路。

    找个人照顾你,宠你,有个好归宿,这些说法很无稽,母亲就是前车之鉴。凌云非常想念父亲,父亲珍视她的梦想,也能和她谈天说地。乐有薇6岁就失去了父母,她是怎么过来的呢。

    乐有薇独自回郑家,郑好等周末时坐高铁回去,届时她换上了烤瓷牙,嘴角的伤也退了些,马马虎虎能糊弄过去。

    陶mama在环境监测站上班,她嫌单位的食堂饭菜太贵,每天早起买菜,中午回家做饭。家里房子买在郑爸爸任教的中学旁边,两人每顿都在家里吃。

    陶mama请了一上午假,在家打扫卫生,换上干净床单,再烧上几道乐有薇爱吃的菜。

    乐有薇拖着小行李箱,正在找钥匙,陶mama跑来开门,一见到她就惊住了:“怎么瘦成这样?”

    脑膜瘤在作祟,乐有薇瘦了很多,这些天连晚餐都敞开吃,补了一点回来。郑好和她天天见面,看不大出来,但陶mama几个月没见着她了。

    乐有薇把碗筷摆上餐桌,陶mama念叨着这几天得多点炖汤,给她补一补:“看起来像是得了大病,头发怎么也剪了,都说了你和好好要互相照应,好好没听啊?”

    乐有薇说:“瘦点好,夏天穿衣服好看。”

    郑爸爸回来了,乐有薇奉上礼物,她给郑爸爸买了两件衬衫,给陶mama买的是新手机。

    饭后,陶mama去洗碗,乐有薇给新手机装软件,帮陶mama登录微信。陶家家族群里,有亲戚说:“乐乐到家没?问问她想不想吃水库鱼头,晚上我带你们去!”

    乐有薇以陶mama的口吻回复了:“好好星期六回来,等她一起。”

    故乡是千年古城,文风兴盛,名胜古迹众多。下午,郑家父母去上班,乐有薇去逛密园。密园是清代园林,原主人官至江西布政使,告老还乡修建府邸,亭台楼阁,山水桥树,堂轩院,一并俱全,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密园的文创纪念品商店由几位本地名家坐镇,他们都是退休之后发挥余热,其中一位老太太姓孔,是本市工艺美术学校的前校长。乐有薇每年过年都来园子玩,跟她混熟了。

    孔老太性子稳,手也稳,有时给谈得来的游客寥寥几笔画个扇面,金鱼蝴蝶趣致生动,有时拿一块普通的石料刻印章,手上忙着,随口和乐有薇聊聊书画。

    马上要去见江爷爷了,套话不会被真正的艺术家认可,谈吐得有打动他的地方。乐有薇抓紧时间,多看多学多问,傍晚才回家。

    晚饭后,郑爸爸考察乐有薇有没有偷懒没练字,乐有薇老老实实地写。陶mama忙好了,问起流拍的缘故,乐有薇说了方瑶的事:“我揍了她,出气了。”

    方瑶是公司大客户的女儿,陶mama捏把汗,担心乐有薇将来被穿小鞋。郑爸爸却说疏狂点好,工作中难免得面对让人不舒服的人和事,乐有薇保持一些虚妄的自以为是,才撑得下那么繁琐的事务。会不会被穿小鞋那是以后的事,方瑶家世再好,老板也需要能做事的人。

    乐有薇很喜欢跟郑家父母谈天,练完字,三人坐在阳台上吹电扇,吃冰棍,秦杉发来几条长长的短信。

    今天白天,红岗乡郭立川书记召开了工作会议,小五和梅子代表秦杉发言。秦杉觉得郭立川怪怪的,会议上总在打量他,一起吃工作餐还在打量他。

    梅子帮着圆场,这人从小在美国长大,中文特别差,话少勿怪。郭立川却说不要紧,他几年前还在投资银行工作,英语很好,能和秦杉沟通。

    梅子和秦杉齐齐窘住,对此秦杉表示:“我还得继续练习说话,可能把别人都当成你,就会容易点。”

    乐有薇大笑,郭立川可能认为她和李冬明关系暧昧,但庆功宴上,秦杉一会儿给她舀汤,一会儿夹菜,郭立川自然对他充满猜度,还带有微妙的同情。

    秦杉说:“郭书记在会议上脱稿一讲两小时,肯定把我当异类,可他也未免对我太好奇了些。”

    乐有薇理解秦杉的不自在,但没法说实话:“今天天气好,拍了不少密园的照片,它建筑风格很值得一看,空处有景,疏处不虚,我发到你手机上。”

    章明宇带来好消息,有几个大学生志愿者向学校申请,毕业后想去江家林支教,反馈到他父亲那里了。乐有薇让他转告大学生,暑假先去江家林看看,感受感受再做决定,环境是真的很艰苦,不能太感性。村民们的日子会好起来,但还需要时间。

    第二天上午,乐有薇去逛柳溪书画院。它是市文联下属单位,向公众免费开放,乐有薇和郑好读中学时,参加过他们举办的书法比赛。

    郑爸爸每年都会把两人写得最好的一幅字送来装裱,留作生日纪念,一来二去,他和装裱师朱元坤成为朋友。

    熟识的人都管朱元坤叫坤伯,乐有薇和他隔着辈分,只能喊朱爷爷。坤伯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在杂志社当过美术编辑,后来调任市文化馆从事美术辅导工作,退休后被请来柳溪书画院。

    江爷爷偏爱版画,他登上国外拍卖场的作品里,版画占到将近一半,乐有薇找坤伯请教了一上午。

    中午,乐有薇请坤伯下馆子,坤伯突然问:“古董屏风什么行情?”

    大半个月前,柳溪书画院举办了一次山水画展,有个年轻人找上坤伯,问他收不收宝贝。坤伯看了照片,宝贝看着是不错,但年轻人张口就是100万,坤伯嫌贵,年轻人说是明朝老货,值这个价。

    坤伯让年轻人送去拍卖公司,还推荐了贝斯特,但是过几天,年轻人又来转悠了。哪个参观者看着有派头,他就逮着哪个推销。

    柳溪书画院名家多,市政府会定期采购他们的作品,作为对外交流的文化礼品。年轻人盯上这里,是想碰碰运气,找个贵客接手他的老货,他给坤伯留了手机号,让他帮忙问问,事成给坤伯提成。

    乐有薇照着号码打过去,告知身份,年轻人加了她,发来两张屏风照片。照片是用手机随便拍的,对焦不准,拍得有点模糊,乐有薇放大看,是木质屏风,正面绘有魁星图案。

    魁星是古代神话里的才子,连中解元、会元和状元,却因貌丑惊吓了皇后,被乱棍逐出皇宫,愤而跳入东海。玉皇大帝怜悯他,赐朱笔一支,命他掌管人间科举文运。

    魁星信仰盛于宋代,从此经久不衰,成为读书人的守护神之一。唐宋时期,皇帝殿前陛阶上镌刻巨大鳌鱼,凡翰林学士、状元和奉旨入宫的官员,立于陛阶正中的鳌头上,故称入翰林院为“上鳌头”。

    这扇屏风上的魁星被刻画得栩栩如生,他一手执卷,一手执笔,脚踩鳌头,是“魁星点斗,独占鳌头”之意。眼下是高考季,乐有薇兴趣很浓,让年轻人再发几张细节图。

    年轻人照办,却仍是很随意的照片。乐有薇转发给公司的鉴定专家,得到确认:“图片不够清楚,但确实是大开门。”

    年轻人的网名是“呛水的鱼”,乐有薇问怎么称呼他,他说:“你就叫我鱼哥。”

    乐有薇提出看货,鱼哥问清楚她名字怎么写:“贝斯特的拍卖师?我想想。”几分钟后,他打回电话,“好,可以见面。”

    乐有薇猜测鱼哥在贝斯特官网上查到她的照片,跟头像对应上了,确证了她的身份,才有意愿见面。但这种谨慎作风,和鱼哥在柳溪书画院兜售的风格不一致,乐有薇感觉他只是跑腿小弟。

    鱼哥给了地址,是位于郊区的货运园。那里地处偏远且鱼龙混杂,坤伯下午还得上班,建议乐有薇约上几个朋友同往,女孩子不要随便单独去见陌生男人。

    乐有薇本就没打算单刀赴会,她找了一家保安服务公司,雇了一男一女。男人是退伍兵,女人毕业于体育学院,曾经是拳击手。

    穿过肮脏混乱的园区,乐有薇一行和鱼哥碰了面。鱼哥20来岁,穿polo衫,领子竖起来,个头比乐有薇矮一点,看人眼神躲闪。乐有薇深深觉得,带了两名保镖是很正确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师兄生日,祝他快意自在。

    如果世间有他。

    第77章

    鱼哥带着三人七弯八绕,来到一处仓库,打开卷闸门。仓库里堆满了货物,乐有薇下意识扫了几眼,有助听器设备和瓷砖切割设备等,他们的生意做得挺杂。

    仓库最角落,几层牛皮纸揭开,赫然是魁星屏风,它原本应该是一组,现在只有这一扇。乐有薇掏出放大镜和卷尺,戴上白手套研究,鱼哥嘀咕:“装备还挺全。”

    魁星屏风很残旧,乐有薇越看越心惊,它最难得是金丝楠木,如果确定是明代的,鱼哥开价不算高。

    金丝楠木是名贵木材,历来为皇家御用,帝王龙椅宝座都选用优质楠木制作。在中国建筑中,金丝楠木被视为最高级的建筑用材,故宫博物院和现存上乘古建筑多为楠木构筑。乐有薇反复检查屏风,鱼哥不耐烦:“都说了是明朝的,还鉴定什么?”

    乐有薇赔笑,说自己是普通拍卖师,对鉴定一窍不通,别看架势唬人,只是在做最基本的记录:品相、尺寸和特点,别的她都看不出来。鱼哥问:“你一点都不懂?”

    乐有薇说:“拍卖师是台前人物,跟舞台上的报幕员差不多,台词都是幕后文人写的,我只会照着背。”她说着,掏出相机问,“我能拍点照片吗?”

    鱼哥不干:“不是给你发过吗?”

    乐有薇解释,鱼哥很有诚意,她相信他的说法。但这扇屏风价值很高,按公司的规章制度,她必须拍摄清晰图片,并提供相关信息上报给公司,请专家鉴别。必要的话,她会带着专家来拜访鱼哥。

    鱼哥不乐意:“这么麻烦?就不能不上拍卖台,直接从你的客户里找买主?”

    乐有薇为难:“找是能找,但是上拍卖台更有好处,大家抢得欢,价钱就上去了。”

    鱼哥说:“我急着用钱,等不起。”

    乐有薇思忖了一下:“价格能让一点吗?”

    鱼哥说他找高人问过了,丑八怪名叫魁星,他赌过球,知道夺魁是什么意思,且是明朝的,兆头又好,所以100万不贵,最多能少个5万。

    乐有薇抚着木档,问:“你说是明代,我没把握,你这么确定,找人鉴定过吗?”

    鱼哥说:“那当然。”

    乐有薇想看鉴定证书,鱼哥又不耐烦了:“我信高人的,他说是就是。开证书得花钱,你买了,自己去找人开!”

    乐有薇努力说服他:“没有证书,那我只能多拍点照片。找专家评估鉴定。年代啊,估价啊,都有官方认证,我才好找买主,对吧?”

    鱼哥拒绝了:“反正是好东西,你去吆喝,找几个真正感兴趣的人,带来见我。谈成了给你分成,没谈成也给你辛苦费,这总可以吧?”

    乐有薇难掩喜色:“有分成?多少?”

    鱼哥手一扬,很豪气:“卖到100万,给你8万!”

    乐有薇大喜:“真的?那我们保持联系。”

    鱼哥送三人出来,走的是另一条路,左拐右拐穿街过巷,20多分钟才走到马路上。乐有薇等他走了,舒活着脖颈,漫不为意道:“跟迷宫一样,我头都转晕了,你们呢?”

    那一溜仓库都没有门牌号,且是清一色白色卷闸门,男保镖说:“要是他从过去那条路送我们出来,我再去就能找到。”

    女保镖说:“你事先提醒我一声,我就记路了。他搞得那么神神秘秘,什么意思,怕我们打劫?”

    男保镖笑道:“值100万,换你你也紧张,我们可是3个人,他防着我们也正常。”

    女保镖见乐有薇愣神,问:“就那破东西,上面画个丑八怪,真值100万?”

    乐有薇点了一下头,既然都记不清仓库怎么走,鱼哥又不让拍摄清晰照片,惟一的线索就是仓库里那几箱货了。出来的时候,她多记了两只纸箱上的品牌名,公安机关也许能从这里着手。

    乐有薇对明清家具鉴定只算略知皮毛,见到屏风时,只觉似有出土痕迹。她蹲下来细看,屏风正面保存得比较完好,背面却残损得难以辨识,更怀疑是墓葬品,入葬时朝下,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腐蚀。

    有些货主会刻意把假东西做旧,妄图卖出高价;也有人信誓旦旦称自己的货是出土之物,某年某月某日,某个建筑工地挖出了一个大墓,农民工趁乱偷了几件,辗转落到他手上云云,但鱼哥的屏风显然另有玄机。

    乐有薇回想起来,三人到达园区,鱼哥好像是在暗处观察了片刻才出来。拍照要求不过分,鱼哥却异常警觉,乐有薇疑心更深,套了他的话。

    根据鱼哥一系列表现,乐有薇几乎能判断出,这东西出土不久,鱼哥背后可能隐藏着盗墓团伙。

    出租车开到郑家小区附近的公园,乐有薇提前下车,男女保镖回他们的公司。公园人不多,乐有薇走来走去,到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报警?警察若不能一网打尽,自己和坤伯都可能被鱼哥同伙报复,之前自报家门时,鱼哥特意问过她从何得知他的联系方式。

    鱼哥头像是风景,朋友圈对乐有薇关闭,姓甚名谁也没透露,乐有薇对他一无所知,但鱼哥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虽然她下周就去美国了,万一他们顺藤摸瓜,找上郑家父母呢?

    敌在暗我在明,如果此事只牵涉到自己一个人就好办了,但稍有不慎就可能连累坤伯和郑家人。乐有薇苦苦思索,仍无定论,买了小菜回家去。

    时间还早,乐有薇择菜洗菜,想起一个初中同学。同学在班里成绩中等偏上,公交车上,他父亲提醒别人注意钱包,被小偷尾随,连砍几刀,其中一刀伤及心脏,没抢救过来。那是个本来就很贫寒的家庭,男生读完初中后,念了职校。

    一家人的命运就那么被改变了,后来听说男生职校毕业,在矿区开渣土车。乐有薇很多年没有想到他,这下想起来,有点难过。

    见义勇为有风险,乐有薇心事重重。郑家父母都看出来了,陶mama打发郑爸爸去洗碗,犹豫道:“乐乐,是不是上班压力太大了?”

    乐有薇说:“啊?不是,没有,我喜欢上班。”

    陶mama更犹豫了:“那是不是感情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