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我会遇见你 第127节
林瑾瑜斜了他一眼,刚想让这家伙闭嘴别提了,还没开口,张信礼便在身后问:“他昨天怎么了?” 那叠亟待盖章的转学材料还被他攥在手里,卷得有些皱了。 许钊说:“昨天……” “没什么事儿,”林瑾瑜打断他,说:“就心情不好,现在没事了。” 没事个鬼,现在他的心情依然糟糕极了,如今已到了十月底,再过两周节目就要送校上,再两个两周到汇演,而再两个两周过去后,张信礼就该离开了。 “早说啊,”许钊一脸义愤:“早知道你心情不好,咱就出去玩呗,去吃点好吃的,不去练琴就是了,还弄得你那么不高兴,林烨抱你的时候我都吓死了,以为什么大事……昨儿你不会哭了吧?” 他声儿很大,带着一股好似梁山好汉一般的兄弟豪气,林瑾瑜当时确实很难过,眼泪憋都憋不住,可这事儿被同学说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他随手抄起一本书揍了许钊一下,道:“小点声儿,你别说这个行吗!” “哎呀不说就不说……好像不说就没发生过似的。” 林瑾瑜的重点集中在“让别人知道他哭了是不是特没面子”上,张信礼的侧重点则好像和他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他先问:“你哭了?”然后又说:“他抱你?” …… 这俩问句哪一个都不好回答,林瑾瑜“……”了片刻,道:“唉,就……最近成绩不好,烦,林烨顺手就……” 事实上那时候他和张信礼一个在宿舍楼下,一个在cao场,都在为同一件事情难过,可他不能让张信礼知道他早就知道张信礼要转学这回事,因为他没有理由比他本人还先知道。 张信礼面无表情地回了一语嬉,挣里个无比单调的“哦”字,回自己座位了。 林瑾瑜觉得头大,许钊拿手肘戳戳他,道:“那什么,林烨昨天回去之后发了个新的谱子,你看了没啊?” 林瑾瑜昨天晚上光顾着和张信礼睡觉去了,压根没碰他那平时十分钟都离不开的手机,这会儿一脸茫然道:“什么?” 老师还没来,教室里到处是班干部收作业的吆喝声,许钊四下看了看,见都是他的哥们,没那种爱打小报告的注意他们,便把手伸到桌肚下,鬼鬼祟祟解锁、点开图片,拿给林瑾瑜看。 林瑾瑜猫腰偷偷看,昨天半夜十二点,林烨在那个为了练琴组建起来的临时小群里发了个新的谱子,说是优化过的终极版,嘱咐他们最好按这个排。 五线谱上一行行音符好似电线杆上的鸟儿,林瑾瑜一节一节看过去,发现改动也不是很多,近二分之一完全没动,只在某几段……以及他原本独奏的那一段加了钢琴进去。 “有没有搞错?”林瑾瑜原本以为就些细节部分修修改改,没想到这直接加了一个声部啊! 他说:“疯了吧,我们去哪儿找钢琴啊!” “我也说啊,”许钊划上面的消息给他看:“但是人家说最好去找一个。” 林瑾瑜看上面的消息,林烨河马蓝的气泡这会儿在他眼里显得特别欠揍:加了个钢伴进去,别的改动不大,你们最好是再拉一个钢琴进来,尤其是林瑾瑜那一段,很需要钢伴。 他在群里道:那个原版就是协奏曲,这个不用我说吧,你又没有帕格尼尼的水平,单小提琴拉这个多少还是有点单调,缺了点什么似的。 这句话林瑾瑜都听到耳朵起茧了,“缺点什么”、“差点意思”、“没那个味儿”,堪称“林烨大师”三法宝。 ……虽然很多时候他确实是对的。 好不容易才迈过那道坎的,现在居然又要改,林瑾瑜瞬间觉得自己萎靡不堪,他有气无力道:“上哪儿找钢伴去啊,咱们班有学钢琴的吗?” “不知道,好像没有吧,”许钊摸着自己下巴:“真的没有,这可难办了,要不就按原来那样凑活吧,管他呢,又不搞比赛。” 无论谱子编得再如何好,没有能呈现的人也都是死的,林瑾瑜是如此希冀于送给张信礼一场完美的表演,可天总不遂人愿,要给他安排各种各样的困难。 他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 ……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冬天一天天临近。 继汇演节目之后,元旦班会也开始逐步筹措,按照以往的传统,班委会把每个人的学号都写成纸团放到盒子里让大家摸,被摸到学号的人将收到一份由摸纸团的同学准备的、未知的礼物。 林瑾瑜把存的钱取了几千块出来,背着他爸买了一部新手机,但没拆开,而是把它锁进了抽屉里,和角落里那枚当初随手留存下来的子弹壳放在一起。 黄铜的壳身上已经有了些微锈绿色,它好似代表着一段复杂的回忆,既让林瑾瑜想起医务室那些令人不适的情景,又让他想起最初那个令人安心的电话。 他时常想如果当初没有打那个电话,张信礼是不是就不会和他爷爷有更多的交流,爷爷是不是就不会有让他转学来上海读书的念头,是不是张信礼就不会走进他的生活。 他们会如同两条相交的直线一样,过了交点越来越远,在各自的轨迹里好好生活,凉山、上海,本就是遥远的两座城市。 可生活是没有如果的。 林瑾瑜和张信礼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转学的事,尽管他们谁都知道这天终究会来。 就像无论林瑾瑜怎样地喜欢夏天,夏天也还是过去了。 第141章 前奏 圣诞节一天天近了,林瑾瑜和许钊的节目不出所料过了校选,只是重要的钢伴还没有影子。 班上实在没有正儿八经学过几年钢琴,可堪担当帕四协奏曲伴奏的同学,每当林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林瑾瑜总是很苦恼。 许钊倒是没那么有所谓,反正他弹和声乐器,吉他部分对伴奏的依赖没那么强,够炫酷就可以了,林瑾瑜则非常纠结于那个不知在哪个阿姨肚子里还没生出来的钢伴。 别的同学放学、周末去打球、听歌、写作业,勤奋一点的加班加点复习,林瑾瑜却拉着许钊一头扎进了林烨学校的琴房里。 反正结局已经注定,再怎么装乖宝宝也没用,他怀着一种恶劣的心态,故意跟他爸作对,一门心思练琴,作业也不写,上课也不听,罚抄就罚抄,罚站就罚站,请家长就请家长,爱咋咋。 这当然很幼稚,可除了这种幼稚的、自暴自弃式的手法,林瑾瑜好像再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报复”他爸爸了。 每天放学后张信礼会送他过去,然后林瑾瑜和许钊双双孙子一样聆听林烨的教导,张信礼则在一边背单词,等他们练完了再送林瑾瑜回学校,然后自己坐地铁回去。 他本没有必要这样做,来回折腾怪麻烦的,但无论晴天还是小雨,张信礼都从不缺席。 林瑾瑜也没矫情推辞,他们心照不宣地花尽可能多的时间待在一起。 已经到了磨合奏的阶段,事情却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一般人眼里的练琴是:优雅、端庄、高贵地演奏一首优美的乐曲,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既逼格高,又优雅无比……然而实际上的练琴是:枯燥的音阶、练习曲,错来错去的乐句和逐渐暴躁的手。 林瑾瑜和许钊就是这样,他们第一次排练堪称惨不忍睹,节奏不统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俩人经常在换曲子的节骨眼上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都等着对方先开始。 “你俩就像被恶媒婆强行拉过来相亲的仇家,”林烨手里拿着个纸卷,兼作打拍子的指挥棒和打人的教鞭,往他俩脑袋上分别棒了一下:“榆木脑袋,服了。” 林瑾瑜他们蹭的林烨的琴卡,琴房里总共就这么点地,老大一架钢琴占据了大半位置,张信礼捧着单词本站在窗前,自己背自己的,因为稀里哗啦的音乐声吵人,他不得不捂着一只耳朵。 林烨觉得好笑,是他不太懂“直男”这种生物吗?吵得要死还非要来这里背单词,就像青春期小男生非要顶着大太阳站在喜欢的女生楼下,等她一起上学。 “你,”林烨指指许钊:“虽然是串烧,可不同的曲目也要有感情起伏,开头那么舒缓、宁静的一首乡村民谣,你能给弹得上马杀敌似的,”随后又指了指林瑾瑜:“你倒好了,正好相反,该激昂的没看见激昂,名侦探柯南给你拉成名活佛柯南,要加个木鱼念经么?” 林瑾瑜脑子里开始自动播放佛教音乐:“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哎呀回去练不就行了,好了没啊,”许钊一门心思想赶紧结束回去玩:“好了能不能回去了。” “好你个脑袋,”林烨道:“让你们找个钢琴找到没有啊?这还有一个月就要上了。” “没啊,”许钊回答:“我们班没学钢琴的。” “又不需要特别特别厉害,”林烨说:“基本就是个伴奏,车尔尼练差不多就行了。” 我的妈呀这说得简单,林瑾瑜吐血,有气无力道:“没有,杀了我吧。” 林烨对他们道:“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 张信礼一直站在窗边,虽然在背单词,但林烨几人的对话他多少听进去了点……虽然大部分听不懂,什么车尔尼、波利尼、帕格尼尼,尼来尼去的。 许钊练了半个多小时有点不耐烦了:“行了吧,我尿急,厕所在哪儿啊?” 林烨说:“懒人屎尿多,出门左转对面,别走错进女厕所。” 许钊往门外探头探脑:“哪儿啊……没看见。” 林烨翻了个白眼,用一种指点傻子的语气说:“算了,我带你去吧,省得进了女厕所被打出来。”说完起身,示意他一起出去。 林瑾瑜也有点憋,他把琴放下,道:“哎,等我一会儿,我也去。” 三人开了门,推推搡搡互怼着出去了,原本闹哄哄的琴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张信礼慢慢放下书来,往门口看了一眼,林瑾瑜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渐渐远去了。 他看着那架泛着漂亮黑漆的钢琴,在原地踌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慢慢走过去,伸出手在洁白的琴键上轻轻摸了摸。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看切实地看见一架真的钢琴,虽然这既不是施坦威,也不是宁多夫,更不是什么出自名家的某某古琴,而就只是一架普通的、供学生练习的国货中端琴而已,可张信礼的触摸仍然是新奇且带着敬畏意味的。 这种敬畏源自对艺术的向往与对美的追求,也许还源自于一个人年幼时记忆里那个无法触及的渴望。 琴上放着一张写了一串数字的白纸,那是刚刚林烨临时充当钢伴,带他们练琴时图省事随手记的简谱。 几个潦草的12513321挤在一起,看上去并不怎么复杂,背单词那会儿张信礼已经有意无意地听林烨弹了好几遍。 去厕所的那几位仁兄还没有回来,张信礼转头往门口看了看,不见人影,他盯着黑白分明的琴键看了片刻,走近了些,有点忐忑地依照那个潦草之极的简谱按了下去。 简谱这东西非常简单,稍微听过几句就能大概看懂,张信礼动作犹豫,弹得也很慢……确实是个很简单的开头,属于学过小汤的二年级小孩都能练会的程度。 缓慢、迟疑地琴音随着他的敲击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荡漾出来,填满了小小的琴房,张信礼大概只弹了两句,便听见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钢琴和电子琴不一样,不是按下去就行的,你的力度会影响音量大小,以及音色的饱满程度。” 张信礼收回手往后看去,见林烨抱着手,倚在门边看着他:“他们大概半分钟以后就回来了。” 张信礼道:“哦,我没文化,不懂这个。” 林烨摇头笑了笑,说:“我真搞不懂你。” 窗帘没拉严实,从这里遥遥望去,可以看见很多背琴的学生步履匆匆,从树荫间穿过,张信礼问:“搞不懂什么?” “没什么,”林烨看着他,问:“你喜欢弹钢琴吗?” 张信礼说:“我不会。” “我只是问你喜不喜欢,没问你会不会,”林烨说:“你又不靠这个吃饭,玩玩而已,谁都可以玩玩。” 对于不走音乐专业的人来说,乐器应该是一种单纯的、让人开心的东西,是纯粹的喜欢与热爱让无数业余的人为之付出时间与汗水,张信礼不是太懂这一点,在他的概念里乐器好似阳春白雪,是什么“人上人”家的小孩才能接触和学习的。 林瑾瑜和许钊你推我我推你,吵吵嚷嚷着从外面进来,看见张信礼和林烨隔着几米,无声地对视着。 “怎么了这是?”林瑾瑜感觉张信礼一向不太待见林烨,还以为他们吵架了:“你们干嘛?” 林烨收回了目光,懒洋洋走到一边,道:“没什么,你俩这榆木脑袋给我折腾累了,”他说:“接着合吧,我手酸,懒得再给你们一遍遍弹这小学生伴奏……” “啊,还来啊……”许钊叫苦不迭:“你就自己偷懒,少个声部合了有什么意义?” 林烨心想你这小孩,我义务支教没收你们钱算顶好的了,还哔哔我偷懒上了,他道:“谁说少个声部,就换个人而已……”他朝张信礼扬了扬下巴:“喏,那位来。” 林瑾瑜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有点呆住了:“可以吗……”他其实有点怀疑张信礼能不能胜任,毕竟从以往的表现来看,张信礼连五线谱都不认识。 但他一个怀疑的字也没说。 张信礼道:“我不行,我……”连谱都不认识。 “哎呀赶紧的吧,”许钊只想赶紧排完了走人,根本不在意谁弹这种事儿,他嚷道:“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快点坐下,随便弹,排完了赶紧回家打游戏。” “我反正是不想动了,”林烨说:“看在‘兄弟’的份上,帮帮你的瑾瑜弟弟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