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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殿下少年时(重生) 第95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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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有句话郑千业说的没错, 他的女儿郑云钩自始至终不愿意进宫。

    皇帝隐瞒自己的身份,在西境俘获了郑云钩的芳心,郑云钩已经和父兄商议招赘的事宜了, 皇帝约她踏青出游,一路慢慢地往京城方向走,却在靠近京郊的行宫附近,遭到了蓄谋已久的刺杀。

    皇帝将重伤昏迷的郑云钩带回了皇宫, 至此, 郑云钩再也没见过宫外的万里河山。

    皇帝的许多心里话, 只有在贤妃面前才能稍微纾解。

    所以, 只有贤妃知道,皇帝心里有多悔。

    郑皇贵妃薨逝的次年暮春, 皇帝总算肯放过自己了, 在郑云钩的旧居凤宁宫里, 搬了把椅子孤零零地坐在庭院, 任凭柔风细雨倾洒在他的身上,不肯回避。

    贤妃硬着头皮去劝他。

    皇帝便在那时,半梦半醒地说——早知如此,不该接她进宫。

    诺大得帝陵盛不下皇帝日复一日的悔恨,他甚至不敢去见那差点胎死腹中的儿子。

    巧的是,前一年, 先太后也才刚刚病逝。皇帝在自己最意气风发的年纪, 先丧母, 后丧妻, 实在伤痛难以自拔, 于是把襁褓中的三皇子, 送到了惠太妃膝下抚养, 几年之后,那孩子渐渐会走路说话了,他又亲自登门将已致仕的柳太傅请出山,给三皇子启蒙,教他读书。

    一切的乱局,似乎早在郑云钩入宫之时便现了端倪。

    许多年过去了,宫里的这一滩浑水却越搅越乱。

    宫宴上也有桂花酿,但闻着味道极淡,不像是温昭容的手艺。

    高悦行微微侧头,见李弗襄抿了一口之后,皱起了眉。

    他都觉得差劲,定然味道不怎么样。

    高悦行将已经端起的杯子又放了回去。

    李弗襄察觉到她的目光,有些蠢蠢欲动地想要靠过来。

    高悦行觉得宫宴上人多眼杂,委实不好太放肆,于是递给他一个眼神,趁无人注意时,悄悄退了出去。

    高悦行只管自己往前走,身后他的脚步声很快追了上来,却不惊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高悦行想了想,满宫里要想挑个最安全的地方,还是得属乾清宫,于是脚下不停,直往皇帝的乾清宫方向去。

    皇帝今夜只在宫宴上出现了一小会儿,便不知去向,不知是不是回了寝宫。

    高悦行从乾清宫的东侧走过,刚步入渐窄的小路时,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了,高悦行不得不回头去寻。

    李弗襄停在了一处无名宫之前。

    高悦行看到他侧影的轮廓在暗沉沉的天色中变得模糊,他正望着那巍峨蜿蜒的宫殿,一动不动地沉思。

    高悦行走到和他并肩处,也望向他看的方向。

    此处宫殿貌似幽深,却是整个皇城里第二尊贵的地方,与皇帝的乾清宫遥相对望。

    高悦行是知道这座宫殿的。

    原本,它叫坤宁宫,是历代皇后的居所。

    当今圣上封了郑云钩为皇贵妃,意欲将人安置进坤宁宫,却遭到了前朝后宫的一致谏言,说不合规矩。

    年轻时的皇帝多任性啊。

    既然坤宁宫不合规矩,他索性就下了宫门上的匾额,更名为凤宁宫,固执地将其赐给了郑云钩居住。

    后来,郑云钩身死后,皇帝亲提的凤宁宫匾额也被摘下,这里从此成了一处特殊的存在。

    李弗襄现在停在这里,高悦行不知他是不是想起自己的生母,轻轻问道:“你想进去看看吗?”

    李弗襄牵了她的手,道:“听说我就是出生在这里的。”

    高悦行随着他的脚步走上去,听着他缓缓说着:“许昭仪说,我母亲夜半忽然难产,她听到消息便赶了过来,床褥上血都浸透了,我能平安生下来简直是奇迹。是我母亲一直在恳求太医,如果不能两全,务必保我性命。”

    高悦行心中不知什么滋味,觉得既发沉,又发涩,她说:“我在许昭仪病榻前侍奉过一段时间,她时常向我提及郑皇贵妃,她当年怀着你的时候,非常、非常期待你的降生,她对你的爱,甚至超越了对皇帝的感情。”

    这对素未谋面的母子,越说越令人觉得心酸。

    郑云钩诞下李弗襄之后,知道自己命悬一线,今生的母子缘分恐到此为止了,只来得及将随身的吊坠挂到他的脖子上,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乳母抱走。

    梅昭仪调换婴儿的慌乱之间,或许没注意到这一细节,或许来不及动作,于是,给李弗襄留了这么一个念想。

    高悦行问:“你有梦见过你的母亲吗?”

    李弗襄摇头:“我都不知她是何模样。”

    高悦行:“画像呢?”

    李弗襄道:“皇上说,我母亲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命人烧毁了她的所有画像,她希望皇上不要对她过于执念。”

    高悦行心中震撼。

    郑皇贵妃一早便看透了皇帝。

    李弗襄继续说着那段宫闱秘辛,道:“当时皇上就守在床边,母亲吊着最后一口气,皇上不愿再惹她难过,只能忍痛眼睁睁看着那些画像葬于火中,再后来,皇上命画师凭借记忆再给母亲作画,宫里的画师一点也不敢马虎,画了很多很多,但皇上就是觉得不像,通通都撕毁了。皇上如今手里珍藏着的那幅悼念我母亲的画,其实没有脸,是他亲笔所绘。”

    郑皇贵妃人死了。

    世间再也无后人能有幸窥见她的真容了。

    李弗襄的话说完,他们也已经走到台阶尽头,李弗襄伸手推开半掩的殿门,吱呀——门轴的摩擦声在夜里格外刺耳。

    李弗襄牵着她的手不曾松开。

    陈旧无人打理的庭院像是在眼前徐徐展开的水墨画。

    画面的中央,有一人静静地坐在廊下,像是没有生命一般,呼吸都散进了这片庭院中。

    高悦行和李弗襄竟一时未敢上前打扰。

    直到皇上抬起头,问了句:“你们来了啊?”

    高悦行忽然之间感到了与皇帝之间的共情。

    生离死别。

    未经历过的人,永远不知其中的痛楚煎熬。

    高悦行:“皇上。”

    皇上望着他们,道:“人这一生,会做错很多事情,尤其是在少不更事的时候……朕小的时候,先生曾教过: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都是骗人的话,错了就是错了,你做过的所有错事,总有一天,会将苦果还报到你的身上。”

    高悦行和李弗襄面面相觑。

    在他们的身后,沉重的殿门又是一声吱呀的响,是惠太妃衣着华丽地走了进来,从容说道:“皇上新得的佳人在怀,怎么仍在悼念故人呢?”

    皇上稳稳地坐着没动,道:“朕越是见着她那张脸,越是忘不了云钩。”

    惠太妃瞥了一眼两个孩子,越了过去,到了皇帝的面前,说:“先太后在世时,曾不止一次规劝您,皇帝是天下共主,皇后是一国之母,国不可无主,亦不可无母,后宫若没有个温良贤淑德才兼备的皇后打理,必会大乱。你将后宫权柄给了贤妃,可她却是个侍寝的宫女出身,试问你让她如何服众?”

    皇上并不言语。

    惠太妃道:“陛下,您还是坚持不肯立后?”

    皇上说:“朕会早日择定皇太子,以固国本,将来的太子妃必定有母仪天下之德,可整肃后宫。”

    惠太妃像是听到了笑话,连连摇头:“陛下,您仍旧糊涂啊。”

    皇上望着惠太妃道:“惠娘娘体谅,朕这一生到头,不能一无所有,什么都不剩。”

    惠太妃实在是觉得皇帝无药可救,长叹一声,转身离去了。

    皇上重新将目光投向李弗襄,冲他伸出了手。

    李弗襄不会在生母的旧居违逆皇上。

    他走上前,半跪下身子,将头搁到了皇帝的膝上。

    皇帝道:“朕不想再犹豫了,好孩子,天底下最好的,朕都留给你,有高氏女陪在你身边,朕很放心,你要好好长大,不要胆怯,也不要害怕。”

    皇上终于下定了决心。

    结果其实是意料之中。

    皇上是沉溺在自己的执念中不愿清醒的人。

    郑皇贵妃已经死了。

    假若将来李弗襄的结局惨淡收场,他或许真的会疯。

    皇帝从前最爱和贤妃聊天,因为贤妃贴心,像个木头美人。可当李弗襄从小南阁接出来之后,皇帝最爱聊天的人,变成了哑姑。

    为此,他还特意一点一点学了哑语。

    他要听哑姑讲小南阁里,关于李弗襄的那十年。

    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翻来覆去地听不够。

    哑姑明白皇上想听的是什么,于是她偶尔想起来某些很小的细节,便会记录下来,压在桌案上,等皇帝闲时翻阅。

    皇帝便从那些碎片中,自行拼凑起了李弗襄幼年时候的模样。

    那本小册子,不仅皇帝会翻看,高悦行也经常去偷看。

    七年了,已经记得很厚一本。

    哑姑说这个孩子太能哭了,从抱在怀里的时候,就一直哭个不停,成天吃了便睡,睡醒了就哭,足足哭满了一百天才消停。

    也有太医揣测,李弗襄的喘疾,或许正式因为小时候哭得太狠伤了心肺而留下了病根。

    他当时那样小的一个孩子,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

    哑姑还说,他刚开始能出声的时候,像个小鸟一样,很吵,成天哼哼唧唧,没完没了,很依赖人,睡觉都要依偎在哑姑的怀里,他还没有水缸高的时候,就学会了帮着打水。

    再大一些,他真的好想去小南阁的外面瞧一瞧,便瞄上了院角的那棵柿子树,曾经不慎从树上摔下来,将胳膊摔脱臼了,是哑姑送了好些银钱给那些负责送饭的宫人,才托人从太医院请来了一个略通医术的杂役,将李弗襄的小胳膊扶了回去。

    小李弗襄尝到了疼,乖乖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