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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隔云端 第72节

    又是一个暑期,因为客人增多,一切物品的消耗都比淡季时快了很多。早上时来送货的车会上来一趟,下午再来一趟,所以洛纬秋这段时间都要起得很早很早,站在浓雾之中等待熟悉的刹车声。在等待的过程中其他的员工也醒了,会自觉来到门口,在卸完货之后帮他搬进去。

    这天早上倒没有雾,只因天降大雨。在搬一箱西红柿的时候,有个员工不小心脚滑了一下,洛纬秋伸手扶了一把,两人都没稳住,那箱子跌落在地,摔破了一角,几个西红柿骨碌碌滚了出来,顺着倾斜的路往下滑。

    洛纬秋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先搬东西进去,他慢慢走下去把那几个掉落的西红柿挨个捡起来。其中有一个格外倔强,一直滚了好远,滚到临近山脚的一个公交站台处。弄得洛纬秋都在想算了不要了,这一个就当上供给大山时,只见站台上一个打着伞的人弯下腰,然后一只瘦薄而苍白的手轻按住了它。

    洛纬秋走上前想说谢谢,却见此刻伞面上积攒的水珠因重力一齐滚落在地,如同一组音符敲击着心脏。雨伞轻抬,透过粼粼水光的间隙,洛纬秋看到了内里有一双比眼前一切山水都秀致清隽的眼。

    第77章 是个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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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澜留校的这几年里老邹倒是没退,然而身体的确是每况愈下,原来开会能开一天的人,如今坐上两三个小时就快要体力不支,于是也越来越难在学校里露面。老邹是个公私界限分明的人,从前极少与学生在家中交流见面,可如今鉴于身体状况,每次开组会都不得不把人召集来,让三五个人在他家中的小客厅里挤着。

    每每看着这局促的情形,老邹也只能长叹一声,自我安慰:“无论如何,这也有助于你们同门之间加深感情了,等下我让你们师母炒两个菜,在我这儿吃了再走吧。”

    感情深没深不好说,但他的学生们,尤其是博士,在系里的日子可谓是越过越差。新近换了个主任,早年与老邹有很深的过节,两人这么多年都十分不对付,于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有一多半都烧在老邹的学生身上了。

    金澜就是受灾最重的那一个。资金和仪器最难申请,补贴最少,乱七八糟的活最多,忙到深夜是家常便饭的事,为此还经常打扰室友休息。他过意不去,最后干脆自己出去租个房子住。

    也有好心人悄悄提点他:你从本科起就跟着老邹干活了,堪称嫡系中的嫡系,不整你整谁,实在不行,考虑申请换个导师吧,邹老师不会不体谅的——不体谅也没用,他现在根本使不上力啊!

    金澜却还是一脸淡定:“这不是说换就换的事,况且他还没退,我就去申请换导师,以他的脾气,这跟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末了还要强调:“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累一点,都是份内的事,就不要告诉邹老师了,他现在不能多cao心。”

    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渐渐地,分配给他的工作也不分什么份内还是份外了,除了本应做的助教工作外,有时候,学院开联欢会少了什么道具,老师办公室少了茶叶和水果,都要金澜去买。还要美其名曰是栽培和锻炼。

    可金澜本身也有十分繁重的科研任务要完成。于是这样久了,再淡定的人也没法淡定了,金澜发现自己经过长时间的劳累,身体已经有些异常。于是他第一次向主任提出请个假,要去做个体检。

    主任不置可否,只说暑假有一个跨学院的科教活动,参与者都是大一学生,希望金澜和另一个老师作为领队老师一起前去。据他说,那其实只是选个相关的主题,然后让学生们游山玩水开拓一下眼界,所以根本就是很轻松的事嘛,况且按照计划,返程回学校的时间是周末上午,他给金澜批半天假,下午完全可以去做个体检了。

    金澜无话可说,他没有办法。当有人用毕业和申请奖学金之类的事压着学生时,学生总是弱势的一方。

    然而以他密集的日程安排,他还得参加完一个会议后才能去,所以他比大部队晚到了半天。

    飞机是凌晨抵达的,他叫了一辆出租车。车窗半降,越靠近山间,夜风就越是凉。分明是七月的天,探入窗内的风却是掳夺体温的手,他倚在车窗前陷入浅眠,最后竟然被冻醒。环顾四周,满山的绿意就侵占了视线。再抬头一看,天是蒙蒙得发亮,边缘处透着一点白,然而更多的是深重的铅灰。车窗上的雨滴正鱼鳞似的排布,原来是下雨了。

    出租车停在山脚下一个公交站台处就离开了,当他思索是直接上山还是找个人问问路时,他捡到了一只西红柿。

    短兵相接,首先反应过来的其实是洛纬秋。当金澜还在愣着时,他已经走了过来,并且说出了阔别几年后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学长,这么巧啊。”他神情自若,口气寻常,没有一丝一毫引人遐思之处。

    金澜讷讷地应声,他说:“你,你在这里……?”

    他反应过来后,赶紧将伞给洛纬秋递过去。

    洛纬秋摆摆手,“这里动不动下雨,我都淋惯了——我在这里工作啊。你是来这里旅游吗?”

    金澜也不强求,他点点头:“学校的活动,算是旅游吧。”

    依旧高眉深目,洛纬秋的轮廓线条与几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金澜却莫名其妙地发现他整个人似乎柔和了一些,不再那么尖锐,不再那么锋利。这当然是好事,可当他笑起来时,他却觉得他们之间有一条难以跨过的鸿沟了。这种温和的笑是寒暄,是客套,是礼貌有节地拒人于外。

    当下金澜的心便有些酸得发胀。莫名的情绪在心上丝丝缠绕。

    洛纬秋继续说:“真好,那看来这个地方的确有点名气了,对了,原来你还留在学校么?也挺好的,适合你。你是来要山中那个景区吗?有需要的话可以叫我,我在这里很久了,可以帮忙带路,这边的路的确不太好走,哦但是,我还有活要做,等我忙完了可以好好招待你。”

    他絮絮地说,说这一片的风土人情,景致特产,好吃的好玩的,有什么说什么,熟练得不像话。金澜猜现在他做的是旅游招待相关的工作,估计动不动就要讲这一通,这番话早就在舌头上滚了无数遍了。从前那个寡言的男孩子早已不见踪影。

    洛纬秋对待他像对待每一位潜在顾客,周到细致,界限分明。

    金澜也偶尔应一两声,附和几句。雨像帘幕将二人围拢起来,他们二人站在一方狭窄的站台上,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聊天,像没有任何故事的校友一样交谈。他们分享现状与境遇,回忆校园与读书。

    唯独只字不提那点纠葛。

    金澜在心中暗暗想,挺好的,真的挺好的,他现在的生活看上去充实又快乐,兴许还交了女朋友,过去的事情不能再打扰和牵绊他了。他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当初做得对,只是为什么,此时此刻会感到难过?这种矛盾感撕扯着他,使他像立在刀刃上,随时都有可能被劈成两半。

    两人这样说了一会儿话,洛纬秋就向他告辞,说是天亮了客人就多了,他不能离开太久。金澜才想起来手中还攥着他的西红柿,赶紧递过去。

    洛纬秋却迟疑了,他说:“你来了我也没空请你吃饭什么的,本来想说那请你吃个这边的西红柿,可是这个都脏了。”

    最后他还是伸手接过,然后说:“我的手机号没变,学长回头给我发个地址吧,我给你寄点这边的水果。”

    然后又是舒展地一笑,这一笑冲和了轮廓上的张扬,使他整个人显得和煦又阳光,是另一种风格的清俊。他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跑进雨幕中去了。

    雨势弱了些,大片的云从地平线上聚集。好久了,金澜忽然发现他还在向洛纬秋消失的那个方向张望。

    手机响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掏出手机一看,原来是先到的周老师发的,问他什么时候到,用不用来接他,还附了酒店的地址。

    有同事和一帮学生等他,金澜没工夫再去考虑别的事了,他点开地址一看,只要沿着山道走一段路就到了,并不算很远。他攥紧手中的伞迈开了步子,头顶那疏疏的雨滴正在缓慢但清晰地敲击着伞布。

    *

    有洛纬秋的帮衬,游乐佳有时便不用起得太早。在一些游客都起床后,她才揉着头发,素面朝天地走出门外,伸个懒腰,感慨一下天气如何。但今天她到门口,却见洛纬秋一个人站在门边,手中还举着一个西红柿。

    她溜达过去,端详了一下,问:“这是什么意思?举个西红柿当举铁么?”

    洛纬秋的心还在怦怦跳着,说不清是因为刚刚跑得太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他唯独想的是,这也太巧了吧,怎么能这么巧呢。他又想,刚刚表现得怎么样呢?有没有不自然?应该没有吧,毕竟金澜看上去也不像是尴尬——他就永远那副安之若素、不咸不淡的样子。

    想到最后又有点后悔,居然这就回来了么,好歹问一下他住哪个酒店啊。

    游乐佳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怎么了这是?给西红柿相面么?”

    洛纬秋回过神来。他那有些许迷惘的脸忽然冷掉了,一言不发地将西红柿往游乐佳手中一塞,然后走进去了。

    游乐佳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感到十分莫名其妙,然而又想不出为什么。拿着西红柿在t恤上蹭了蹭,她干脆地咬了一大口,然后畅快地发出今日第一声喟叹:“真好吃啊!”

    洛纬秋回到自己的房内,打开水龙头冲了好久的头,然后抬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取来毛巾,用力地剿灭所有水珠。

    当他花费许久,无比细致地完成所有洗脸的步骤,走出房门重返大堂时,却见游乐佳躲在柜台后面补妆,还神神秘秘地冲他招手。他狐疑地走过去了。

    游乐佳压低声音,难得如此兴奋与雀跃地说:“你看门口那个戴眼镜的男的,是不是挺好看的,太是我的菜了!”

    洛纬秋抬眼一望,是金澜,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两人像是在交谈什么。洛纬秋认出了那个女人,是个大学老师,昨天带着一队学生入住的,说是什么学校活动。他这时反应过来,原来金澜和他们是一起的。

    “哎,哎!你今天怎么老发呆啊?”游乐佳的声音又从思绪中生硬地插进来,“我跟你说,我就喜欢这一款的,你说,我找他要个联系方式可以么?会不会太唐突?”

    洛纬秋只能先竭力抑制住起伏的心潮,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说:“他看上去有对象了啊,你别打人家主意。”

    “怎么看出来的?”

    “他旁边那个女老师不就是?”

    “不是,我刚刚听到他们说话了,他们之间就是同事关系。”

    洛纬秋皱眉,“你怎么还偷听人家说话?”

    “我没偷听啊,就是路过……他们也没回避啊,谈的都是什么学校里的事,又不是见不得人的。”

    洛纬秋不说话了。

    游乐佳没注意到他逐渐阴沉下来的脸,继续花痴:“我和你说,找对象就要找这种斯文踏实的,温柔的。唉,可惜你没听见,他说话都好温柔。”

    越听越不爽,洛纬秋静默了几秒,忽然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要想了,他是个渣男。”

    “啊?……你们认识?”

    “……嗯,原来一个学校的,见过。”

    就是见过彼此裸体的那种见过。洛纬秋想。

    “这……”游乐佳难以置信,震惊得口红都涂歪了。她抻着脖子继续观察,“可是明明看上去就好温柔啊,你看他对他同事的笑,你快看你快看。”

    看游乐佳一副真的上头的样子,洛纬秋心中是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不该跟游乐佳直言金澜是同性恋,她根本没戏;还有更令他难受的是,似乎谁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对金澜表达喜欢与爱慕,只有他在几年前就被禁止行使这个权利了。

    他体味到一种莫名的嫉妒,百爪挠心。

    “越温柔越无情,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洛纬秋根本不敢看,他的语调瞬间低沉下来,恍然间又回到了几年前,他还一身戾气、动不动就对别人冷言冷语的时候:“他玩弄别人感情,不负责任,始乱终弃,天下再没有比他渣的人了。”

    第78章 陡生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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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说得重,洛纬秋说出口后自己都是一怔。

    附近有商家希望能提供一些特产在店中寄售,因此送来了数张产品介绍单,洛纬秋说话间捏住一张装模作样地看,此刻铜版纸都被掐透了。

    原来他还是很介意。

    在此地生活的两年多,他其实没太想起过金澜。忙时天天筋疲力尽,闲时也只能听风看鸟。这里的云,或淡或浓,但总是平静舒展的,看多了,落进眼里,溶在心中,磨平了那些波澜。现在才发现那只是错觉,一切尖锐的痛苦只不过被磨圆了,磨钝了,坠了下去。一块石头落入潭底,没有人听到声音,却在最底处留下一道隐晦的伤口。

    还好游乐佳正在聚精会神画眼线,并没有多想。她只是轻飘飘地调侃说:“这口气幽怨的,还以为他始乱终弃的是你呢。”

    洛纬秋没说什么,他转身离开大堂,来到后厨cao作间,端出一盆蒜,一声不吭地开始剥。他心中气闷,剥蒜剥得惊天动地,白白的蒜皮沾了半身,凡是经他手的蒜瓣无不肠穿肚烂,死相凄惨。正在厨房打下手的帮工小妹望着刚拖好的地板欲哭无泪,她贴着墙,小心翼翼地从“二老板”身后溜过,瞄了一眼他的成果:蒜瓣全都被蹂躏得不像样,再加点醋就能直接沾饺子吃了。

    她来这里不久,从未见过洛纬秋这种状态,心里不得其解,但是这也不是她能cao心的事,她心里一边想着回头还得再拖一遍地一边端着一碗面出去了。面是客人点的。

    大堂侧面不是墙,而是一整扇玻璃门,穿过就到了隔壁。最初的酒店没有那么大,但是原先隔壁超市的老板半年前要回家奔丧,急于出手,游乐佳考虑了一下,咬牙又贷了些款就接手了,然后将两家并作一家,辟出了给顾客吃饭喝茶的地方。

    隔壁有一块露天的空地,撑着几张好看的西式庭院伞,摆着藤椅与木桌,上面摆着花瓶与菜单;地砖青褐相间,夹缝处有青草冒头,中间过道处垒高,白栅栏围着白蔷薇和香槟玫瑰。人坐在藤椅上,抬头就能闻到花香。再向后是一小块水池,如今荷叶碧透,满池芙蕖正在灼灼绽放,里面还有几条正在摆尾的鱼。最后则是一间茶室,古朴雅致。

    之前游乐佳这样装修的时候,洛纬秋还吐槽她的风格真是混搭的,而游乐佳只白了他一眼。后来呈现的效果居然很不错,尤其是有一小片蔷薇花墙,极好出片,在这儿住过的年轻人总要拍几张,无形中也起到了宣传作用;而荷花池和茶室则深受中老年人喜爱。那茶室还提供特制糕点,味道不错但每日限量,没排上或者想带走只能买精包装的礼盒款,还不便宜。

    绿色养生,同时钱包流血。

    金澜此刻正坐在一张阳伞下,他倒没有自拍,而是拿出了电脑正在查看这次出行的学生的资料,同时等着他刚点的早餐。他刚刚与周老师商量过了,今天下雨路滑,就先不带学生们进山了,虽然有游客通道,但一切还是小心为上。等会看看天如果晴了,可以先带学生们去山脚下一个植物园参观。总之无论怎么考虑,学生的安全都是最重要的。

    与学生同游绝对比给学生上课和改作业累多了,需要时时刻刻提着神,他在心中微叹。他现在眼中没有什么养生与自然,只有如石头一样垒在肩头的烦心事。

    “先生,你的面好了。”帮工小妹将一碗青菜rou丝面端到桌上。

    “哎,麻烦你等一下。”金澜回过神来,叫住了她。

    “您还有什么事吗?”小妹眨眨眼,“哦!我们这儿的青菜都是早上现摘的,绝对绿色有机无污染,那rou是刚出栏……”

    “我不是问你这个,”他笑了笑,打断了接下来即将进行的长篇大论:“我就是想打听一下,你们这里,那个个子很高,很帅的男生……”

    正如洛纬秋刚刚看到了他一样,金澜在门口与周老师交谈时也注意到了洛纬秋。

    “您说秋哥呀?”

    “对。他在这里,主要是做什么工作的?”

    金澜以为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没想到小妹还皱起了眉头仔细思考了一番:“好像什么都做哎。”

    “怎么会什么都做?”金澜吓了一跳,还以为这里的老板没人性,压榨青年劳动力。

    “就是,哪里需要他去哪儿呗,我见他擦过桌子、算过账、搬过货,他还铺床单呢!秋哥对我们挺好的,有人犯了错,乐乐姐,哦,就是我们老板,有几次要发脾气,他还帮人家说好话。”

    一番话把金澜说晕了,所以洛纬秋在这到底是有地位还是没地位?

    “那他,和你们老板的关系……?”金澜及时抓住了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