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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鱼笃笃,不紧不慢,犹如老僧入定,声渡世人,钵声却悠长,缠绵不绝,一声一声,都是滚滚红尘。 这两种声音交相辉映,竟叫不远处山道的许多香客驻足聆听,仰着脸,望着草木掩映间的严华寺,竟有些痴了。 禅房内,陈设简单,书架上摆着几卷经书,半新不旧的黄色蒲团上坐着一个心宽体胖的老和尚,他神态安详,脸色红润,口中念念有词,手上静静敲着面前的木鱼。 木鱼已经很旧了,泛着一种器物用久了之后特有的温润光泽。 他对面的蒲团上坐着一个锦衣少年,坐的很不正经,盘着腿,支着下巴,满脸漫不经心,正随意地敲着面前的佛钵,一下重一下轻,百无聊赖。 这时,胖和尚忽然开口:“明空。” 立在少年身侧的小沙弥立刻举起戒棍,朝着少年的额头敲下。 风声骤起。 戒棍打了个空,少年歪过身子,懒洋洋地偏头看着小沙弥,漂亮的脸上有种得逞后的得意。 小沙弥容貌清秀,神色淡漠,不喜不怒,单手在胸前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后退一步,继续念经。 谢晟顿时觉得这小和尚好生无趣,他垮下肩膀,支着下巴,把面前的佛钵敲的叮当响。 他虽然贵为世子,但其实是个不大有所谓的人,偶尔想起自己是个体面人,还能稍微要一下脸,但是如今面前只有熟人,实在没什么好客气的。 他环顾四周,四角都燃着博山炉,青烟升腾,云遮雾绕,这味道很苦,不像富贵人家用的那些甜香清香,也不像寺里的那种线香,据说是华严经里写的净庄严香。 面前是个一身佛光的老和尚在对着他念经,旁边还有个满脸四大皆空仿佛下一秒就能立地成佛的小和尚,他要是稍微一出蒲团的范围,一根虎虎生风的戒棍立刻就要打下来。 谢晟喃喃道:“……我觉得我不像在禅定,像马上要被超度的妖孽,等你们念完七七四十九天经,我就会变成一捧灰。” “世子何出此言,”胖和尚念完最后一道经文,睁开眼睛,微笑道,“禅定修心,世子何妨静心片刻,自会另有一番感悟。”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闭着眼睛是怎么知道我动了的。”谢晟说。 “眼目不过一副皮囊,世子天赋异禀,若弃红尘俗世,投入我佛门,不出十年,必可开启心眼,远胜贫僧百倍。” 谢晟轻轻敲了一下佛钵,挑起眼睛,斜看着老和尚,他有双相当漂亮的眼睛,形状美丽,眼角天然上挑,眼珠的颜色很浅,浅的几乎没有一点黑色,清透的像一面镜子,分毫不差地映着世间万物,四季兴衰,春日映着桃花照水,夏季睨着云山迢迢,深秋他看着便是孤鸿照影去,残冬日长,又是寒江孤影,又是高天欲雪,总归寂寥冷清,人世浮沉,岁月流逝,都一一映照在这双少年的眼睛里。 谢晟看着老和尚那张修行高深的脸,微微叹了口气,问:“我娘年年逼我上山,那是因为她一直以为你在给我诵经驱邪,她知道你从我八岁开始就在劝我出家么?” 胖和尚两手合十,念一声佛号,端的是宝相庄严:“世子着相了,入得佛门,自然六根清净,诸邪辟易,如何不是遂了夫人之意?” “……” 门口忽然传来三声轻响,三人转过头去,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立在门口,身量清瘦,向房内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小沙弥也双手合十还了一礼,道:“明心师兄。” 胖和尚道:“师弟,你今日不是去前殿解签了吗,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瘦和尚在回答前,先看了一眼坐在蒲团上一脸散漫的谢晟,才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胖和尚,道:“师兄,请看。” 胖和尚细细一看,脸色微变,他看向瘦师弟,瘦和尚点了点了点头,便双手合十,念诵起经文。 胖和尚把手举高,谢晟就抬起头,胖和尚偏过身,他便跟着偏过头,就像闻着鱼味儿的猫儿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支签文。 胖和尚不为所动,将竹签放在案上,盘腿又坐回蒲团上,又是一副宝相庄严的高僧模样,他道:“世子何苦如此作态,此物是什么,莫非你当真不清楚吗?” 谢晟摸着下巴,嘿嘿一笑:“清楚是清楚,我就是想知道隔了七年,这次又是哪个倒霉蛋被你们寺里碰瓷上了?” “世子不要胡说,”胖和尚眉头都不动一动,“此乃大凶之签,但凡摇出此签者,无不是大善大恶之人。” “开国圣君和我祖上都曾经摇出这支签对吧,”谢晟连忙接口,一副耳朵都听出茧子的嫌弃表情,“那怎么不见你们把他们抓来念经?” 胖和尚抬眼看了他一眼,语气诧异:“严华寺不过一小寺耳,如何供得起这两尊大佛?” ……哇,这个大和尚居然真的承认他们在欺软怕硬?说好的佛渡众生,威武不能屈呢,这真的是高僧吗? 瘦和尚轻轻咳嗽一声,道:“世子不要多想,那人与你情况不同,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救命啊,怎么又是这句话,”谢晟仰起头,长叹一声,“我当初就不该回答你,开个玩笑而已,被你们记恨这么久,我真的不是被你们仙人跳了吗?” 无人理会,小和尚诵经,大和尚敲木鱼,唯有瘦弱的老和尚看向谢晟,眉目间隐有忧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