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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黑 第233节

    但问题是, “周珩”已经死了, 她上哪儿去问暗号呢?

    周珩烦躁地叹了口气, 再一抬眼, 见许景昕已经放下日记本,正看着她,她说:“我今天情绪很差, 看了一下午日记, 看得有点头疼……”

    许景昕将日记本合上,说:“今天不要看了,你需要休息。”

    “可是……”周珩却不甘心。

    许景昕将她打断:“这就跟健身是一个道理, 你如果每天都在锻炼肌rou, 进步会很缓慢, 但如果你中间选择休息几天,给肌rou一个修复的时间,等到再开始健身时,会有可喜的进展。至于你,现在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你需要时间重组消化。”

    周珩明白他说的道理,也知道不能逼自己太紧,乱则容易生错,本就是出于盲猜的状态,更不可能猜到靠谱的结果了。

    安静了片刻,周珩情绪沉淀下来,遂将白天发生的事不紧不慢的讲述了一遍,同时她也在观察许景昕的反应。

    许景昕很少面露惊讶,就算听到意外之处,也只是眉梢微动。

    有时候,他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疑惑,进而移开目光,仿佛在琢磨什么。

    周珩虽然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却很会察言观色,加上她对许景昕也有一定的了解,单看他的情绪反应,也能推演一二。

    她记得刚才许景昕感到疑惑的几个点,分别是当她问程崎“周珩”是不是她害死的时候,程崎的回答是“那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是共犯”,还有程崎承认说绑架案是他们一起策划的,以及程崎最后说的那句“有我在,不会让他动你”。

    虽然周珩不明白这几点有什么特别之处,会引起许景昕的反应,可按照一个人的行为模式和下意识的反应来推断,这几点必然是和许景昕心里原本的认知有出入,或者相悖,才会令他产生疑惑。

    这就更令周珩困惑了,难道在许景昕的认知中,程崎不该这样说,还是……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周珩先前忽略了,如今才意识到,那就是袁洋的死讯,最早是许景昕探知的。

    当时因为事发突然,后来她又去警局配合调查,紧接着周家大宅和她的公寓安保都发现问题,再来又从程崎口中了解到绑架案的部分真相,直到现在她才想起这段。

    许景昕只说是找了一个朋友去查看,发现她的车在小巷里。

    那是怎样的朋友?就在附近么?

    竟然比警方还要快,能第一时间找到藏在巷子里的车,还能不动声色的来去自如,且没有被警方调取的监控拍到,进而请去问话?

    又或者说,监控拍到了,警方也看见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将这位“朋友”的行踪纳入侦查范围。

    若说许景昕有很多自己的办法,有自己的人手、人脉,周珩是相信的。

    但那些东西,说穿了都是许长寻授意的,他大多是接过来用,要说自己开辟的且放心使用的,倒未必有多少。

    许景昕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周珩一直知道,她从没有去主动探究过,因为她知道这样做根本触及不到核心,是白用功,还会惹人反感。

    就像她一样,她也不喜欢被人探究隐私,除非是她自愿分享。

    但有一件事,其实周珩心里早就隐隐有一种直觉,只是她从没有深挖。

    她还记得,许景昕曾不止一次的或明示或暗示过他的打算,他根本无意接手许家,他力争上游的唯一目的,就是得到再摧毁。

    而他所谓的摧毁方式,是要合乎法律的。

    问题就在这里,要合乎法律,要打蛇打七寸,要确保收集到的证据,交到能办这件事的人手上,还要确保那些证据是有效的。

    能了解这几部且成竹在胸,已经超出了一个禁毒警的职能范围,起码也要是出身法院或检察院,或是其它监察机关。或者说许景昕在过去做禁毒一线的时候对这些就有研究?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有高人指点。

    一想到这里,周珩的思路瞬间就通了。

    再看许景昕,他仍沉浸在周珩刚才描述的事情里,仿佛也想明白了什么,他感觉到周珩的视线,便看过来。

    四目相交,谁也没有说话,但彼此的眼神都变了。

    有试探,有洞悉、明了,也有心照不宣的笑意。

    许景昕率先问:“怎么这么看我,是想到什么了?”

    周珩的表情明显比之前放松得多:“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当然也是因为我自己感到好奇,但我每次想问你,都会被你后面的话题带走。”

    许景昕轻笑道:“你这么说,我可听不懂。”

    “哦,那我就再说得明白点。”周珩朝他的方向倾斜着身体,手撑在床沿,眼神狡猾的眯了眯,仿佛一只小狐狸。

    许景昕没有躲开,就迎着她的视线。

    直到周珩轻轻吐出三个字:“钟警官。”

    许景昕的身体这才几不可见的轻轻震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抚平了。

    无论是前面那个姓氏,还是后面那个职业称呼,都许久都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就听周珩说:“人们总说白月光啊,朱砂痣啊,用来形容一个爱而不得的人,但其实它也可以用来形容一件东西,要不然哪来的恋物癖呢?同理,既然东西可以,那么一个愿望,一个初心,或是一项职业,也是可以的。你被人剥夺了令你骄傲的职业,可你还有信仰。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去。”

    许景昕眼神漆黑,坐姿依然稳如泰山:“我的确想回去,我不否认。”

    “可是回去也要有回去的办法。”周珩说:“哪怕你现在做的事都是不情愿的,被迫的,你也已经涉黑了。要想全身而退,除非戴罪立功。”

    许景昕没接话,只看着她。

    周珩见他如此坦然,便继续道:“你之前就跟我说过,你的愿望是心安理得、粗茶淡饭。其实我每次想到你这番话都会觉得奇怪,这么重要的决定,按理说不应该轻易地宣之于口,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卖了么?还是说,你的这番话,也有试探我的意思。”

    “试探?试探什么呢。”许景昕淡淡的反问,似乎已经承认了。

    周珩不紧不慢的回答道:“试探我是不是你的同道中人,对权势的眷恋有多深,对周家的财富有多舍不得,能否下狠心舍下这一切。就算我当时还没有萌生出完整的想法,但已经有一定的倾向。而这一年来,你一直在观察我,研究我,你一开始站在局外,你看的比谁都清楚,我有多难,你都一清二楚。你适时出手,给我很多建议,也帮了我不少忙,你知道我一直在给自己谋后路,知道我虽然沉迷于权势带来的力量,却并不愿意跟周家的坟墓一起陪葬。当你的判断和你的试探达成一致时,你就决定开始跟我合作——要让许家毁灭,这对你并不难,可是在这条证据链上还缺了一些关键的部分,它们就掌握在周家手里。也只有我,能帮你拿到。而作为同盟,你也愿意拉我一把。我猜的都对么?”

    这番话落下,许景昕的笑容越发浓了。

    他缓慢地吸了口气,隔了几秒才说:“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聪明,但不卖弄,有观察力,而且直接,从不拐弯抹角。”

    周珩又一次眯起眼睛,声音轻的仿佛只剩下口型了:“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警队,是不是。”

    许景昕同样压低了声音,只说:“人生短短数十载,若没有信仰支撑,岂不是行尸走rou。”

    周珩抿紧了嘴唇,没有接话。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现在她说什么,都比不上这句话的分量。

    就这样对视了许久,直到周珩将周身泛起的战栗按耐下去,这才问:“你有办法把我带出泥潭?”

    许景昕思考了一秒,如此回道:“我确实有几分把握。”

    周珩想了想,又问:“你之前跟我讲的,坦白从宽在法律上有清晰的标准,就是在提醒我,搜集证据要在点子上,不要不痛不痒,不要让人以为我在隐瞒玩花样。”

    许景昕接道:“站在我的角度,我相信你确实还没有接触到周家的核心,但换个角度来想这个问题,如果今天就有经侦将你带走,你面临长达数月的调查,你说你不知道核心秘密,你说周楠申根本没有交给你,你觉得作为经侦,他们会相信多少?如果他们质疑,你就不够坦白从宽的标准,如果他们相信,那么你拿出的东西,在‘戴罪立功’上的分量就差了一截。”

    周珩点了下头:“道理我都明白,可是要接触核心,就要从柳婧口中得知暗号,那东西只有‘周珩’知道。”

    许景昕扯了下唇角:“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周楠申设置了这一步,就有一定的道理。他不会明知道这是一部死棋还要走,若他真不想你拿到那些东西,直接将它们销毁就好了,根本不用告诉你它们的存在。而他既然设置了,就意味着,他认为你在达成某种条件之后,是有机会拿到的。”

    周珩垂下眼,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死结当中。

    她嘴里喃喃道:“我不懂,这些年我就没有明白过周楠申……”

    许景昕见状,嘴唇动了动,正准备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周珩又突然道:“我还曾经有过两种更大胆地假设,一种是‘周珩’根本没有死,她就像柳婧和我母亲梁琦一样,以某种方式囚禁在某个地方,周家也只有陈叔知道她在哪里。这样一来,等到时机成熟,我就可以从陈叔口中得知‘周珩’的下落,再带她去见柳婧。”

    说到这,周珩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又道:“这真的很荒谬。”

    许景昕没接话,他只轻轻盖住周珩放在床沿的手,拇指缓慢的在她手背上滑动。

    周珩没有躲,她知道他是在安抚她。

    周珩又继续道:“还有一种可能是,周楠申是要逼我在柳婧面前扮演‘周珩’。面对她和对外人是不一样的,柳婧虽然精神有问题,可要在这件事上骗过她,我却没有把握。除非,我能给自己洗脑,从骨子彻底变成她,到连我自己都相信的地步。”

    “这样说,可能会有点矫情。”周珩又是一笑,抬眼看他,“要让我去骗柳婧,我还真有点下不去手。”

    许景昕吸了口气,说:“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周珩有些落寞,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忽然问:“我能靠着你么?”

    许景昕明显一怔。

    周珩感觉到了,正准备收回这句话,他却已经从椅子上起身,挪到她旁边,一同坐在床沿。

    周珩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直到许景昕抽出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到身前。

    周珩的鼻尖触碰到他的肩膀,随即就感觉到他的手落在她的后背,她这才伸出手,去勾他的腰身。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隔了好一会儿才松动。

    她闭上眼,混乱的思路终于开始沉淀了,缓慢的,平稳的。

    这个拥抱,是因为他们是同盟,是伙伴么?

    还是因为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他只是出于人道关怀?

    亦或是有一点男女之情在里面……

    周珩分不清楚,也无暇去分析。

    她只知道,这一刻,她感到了温暖,不只是身体,还有心里,她就想多靠一会儿,一点都不想动。

    这样的接触,她分外珍惜。

    第166章 16

    chapter 16

    这大概是周珩第一次体会到拥抱的力量, 或者说是当她脆弱的时候,才对这种力量体会的额外深刻。

    少女时期她和许景烨的纠葛,她大多不记得了, 但如今想来,可能和情愫、□□有关。到后来,她在欧洲有程崎做陪伴, 那又是一种从青梅竹马过渡到朋友的支撑。

    至于和其他人的,或不走心, 或虚情假意,或只是礼貌的搂一下。

    直到现在, 周珩感受到许景昕胸膛的温暖,以及他手臂的力道, 似乎吸收到某种难以描述的能量。

    且不说她如今的思路变化, 和许景昕过去的铺垫有几分关系,是因为他的影响才决定急流勇退, 还是原本她就有这个念头, 只是被他发现了, 进而去引导。

    总之经过这次安慰, 她心里原本较早的情绪顿时得到了安抚,心里也平静许多。

    周珩虽不信教,却也知道因果和天道循环的道理, 尤其是最近发生了许多事, 更令她看得额外清楚。

    周楠申种了恶因,食了恶果。梁峰设计让康雨馨拿到药方,引导她去献给周楠申, 那就是周楠申的催命符。

    袁洋意欲杀害许景烨, 触怒梁峰, 梁峰为了给程崎警告,叫人杀了袁洋。

    还有许长寻,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三个儿子,一个死于毒品,一个至今下落不明,还有一个和他不齐心,这已经是报应的一部分,而且恐怕还只是开头。

    至于梁峰,就更显现出一种预兆,正如那句话所说,欲让其灭亡,先让其疯狂。

    随即周珩想到自己,按照程崎的说法,十一年前的绑架案源于她的一次起心动念,因而酿成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