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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黑 第207节

    这件事令许景昕感到惊讶,他也没有掩饰这种情绪,虽然表面上看他依然平和,却在眼神中流露出一点疑问,似乎他也在质疑梁峰这样做的动机。

    而许景昕过去是警察,他对人类的骸骨认知,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在他看来,骸骨的保存在除了下葬和祭奠之外,更大的价值就在于物证。

    人类的骸骨,可以验出很多东西,从骨质受损和外伤上可以判断这个人生前受过什么样的伤害,哪些足以致命。

    当然还可以检验这个人是否中过毒,但凡中了,骨头里就能验得出来。

    还有dna,通过骸骨来证明此人生前的亲缘关系。

    当这些认知从许景昕思路中划过之后,他很快开口说道:“如果你怀疑是梁峰所为,那么他的动机会有这样几方面,比如调查你母亲的真正死因。你说她是中毒而死,可这一点也是听说的,你也没有验证过。再来,将亲人的骸骨拿走,化作骨灰,方便时常追思悼念,这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是出于这个动机,那只能说梁峰和梁琦的感情非常好,不忍亲meimei在去世后,还合葬在一个陌生人的墓xue里。这对她是一种侮辱。”

    这两点周珩基本同意,在得知梁琦的尸体这样草草处理之后,她也觉得不公,觉得憋屈,也曾试图将它找到。

    至于梁峰和梁琦的感情……

    周珩说:“我不是想质疑他们兄妹的关系。梁峰这些年处心积虑的布局、复仇,我相信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出于为梁琦讨公道。可是……”

    说到这里,周珩又迟疑了,她总觉得梁峰的行为是自相矛盾的。

    直到许景昕替她把话说完:“可是,如果梁峰真的这么在意亲情,在意你母亲,他又怎么会如此对你?你毕竟是梁琦的女儿,或多或少也应该有一点爱屋及乌吧。”

    周珩叹道:“我知道这么想很天真,他那种人怎么会在意亲情呢,我也没有抱过希望,以为他会念在这层关系上对我手下留情。但如果说他是个绝情绝义的人,根本就不会想到去找我母亲的骸骨,所谓的复仇也就只是为自己讨说法罢了。”

    听到这里,许景昕不说话了。

    他移开目光,垂下眼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珩观察着他的神色,虽然看不出端倪,却突然生出某种错觉,觉得他大概是想到了原因,只是不便说出来。

    又或者是,他也不确定,所以不想贸然道出。

    安静了几秒,周珩正打算开口,谁知这时,许景昕却先一步问道:“梁峰和周楠岳的事,你知道多少,又没有问过家里?”

    周珩说:“问过,但没有下文,我也在给蒋从芸施压,以我的估计,她也憋不住了。就在你刚才来之前,她还给我打了电话,说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我猜,大概率就是因为这件事。”

    许景昕点了下头,思路一转,又问:“那么昨天晚上,你和许景烨之间都发生了什么?这几天你有没有觉得他哪里不太对劲儿?”

    周珩有些意外他的思路跳的这么快,却还是说:“他一直都挺不对劲儿的,尤其是我从春城回来以后。至于昨晚么,他也很反常,他提到我昨晚梦游的事……”

    说到梦游,许景昕惊讶的问:“梦游?你经常这样么?”

    “不经常。不,这么说也不对,因为过去几年都是我一个人住,我自己是不知道的,但最近被许景烨发现过两次。”周珩解释道。

    许景烨皱了下眉心:“继续。”

    周珩很快将昨晚发生的事大致描述了一遍,只不过这些描述都是她站在主观视角的感受,包括她觉得许景烨阴阳怪气,大晚上不开灯,等她回来又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半夜不睡觉跑到她房间里——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锁了门的,那么许景烨是怎么进去的,要么就是他有备用钥匙,要么就如他所说,她梦游了,自己开门跑出去,到他房间里折腾。

    说到这,周珩还不忘补充一句:“我在欧洲治病期间,留下很多监控录像。负责照顾我的安妮一直留着它们,之前我已经联系过她了,我估计也就这两天,她会整理出来分批发给我。”

    许景昕的表情逐渐微妙起来,周珩一时没读懂。

    直到他吐出这样一句:“如果不是这个病人表现异常,需要时刻通过监控来观察、监视,又何必录像呢。既然你的病已经好了,那么那些录像,除了留给心理医生作为案例分析之外,也没有其它留存的价值。”

    许景昕提出非常致命的两点。

    周珩半晌接不上话。

    据她对周家的了解,周楠申是不会允许她的录像留给心理医生当案例分析的,他让安妮留下那些东西,唯一的目的就是留给她日后查阅。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她的病好了,不再为这件事困扰了,又怎么会想到再去查阅过去治病期间的录像呢?

    难道说,她的病一直没好,她一直都在“病中”,只是自认为好了,不用吃药了?

    而周楠申十分清楚这一点,也预备着有朝一日,当她意识到自己不对时,会需要过去的录像进行比较?

    那么她查阅过去的意义是什么,给自己浇一盆冷水,借此认清事实?

    还是……

    周珩坐在那里,表情无比严肃。

    她低着头,感觉自己又好像进入了一个逻辑怪圈,怎么都解释不通。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景昕似乎朝她这个方向挨近了些,身体前倾,还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周珩。”

    周珩醒过神,抬眼看他。

    许景昕的双手手肘架在膝盖上,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一直看着她,里面还清晰的映出她的影子。

    然后,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勾了一下。

    周珩就下意识的落下目光,看向他的唇。

    接着,她就看到那两片唇动了动,吐出这样一句:“你有没有做过亲子鉴定呢?”

    第142章 29

    chapter 29

    ——你有没有做过亲子鉴定呢?

    周珩有些茫然, 刚才的思路被许景昕打断了,又被他这样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嘴,一时跟不上他的节奏:“做过吧, 不过我不清楚。这种事,在我出生的时候,周家应该就安排了。毕竟我不是婚生子, 就算是——你看蒋从芸,她没生过孩子, ‘周珩’不是她的,她生下来应该也要经历这道‘手续’。”

    说到这, 周珩又话锋一转:“我之前拿了一根周楠申的头发,也在他面前做过姿态, 说要验dna。当然, 我那时候虚张声势的成分居多,其实我并不在意他是不是我的生父, 这个人是谁都好, 我也不是会因为他贡献了染色体就会当成亲人看待的人。”

    说白了就是, 她被亲人骗得多了, 自小也习惯了,不会生出什么突然遭到背叛、愚弄,甚至作为筹码送出去贱卖, 因此生出的愤怒和仇恨。

    会记恨亲人的, 是因为曾经有过期待,而她早就免疫了,对周家的人没有丝毫幻想。

    哪怕是后来跳出来自认舅舅的梁峰, 她心里也是无波无澜, 即便她是母亲梁琦的亲哥哥又如何, 这么多年还不是对她不闻不问么?

    梁峰也从未在乎过她的感受,反倒是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还让程崎追到欧洲去,对她感情投资。

    这也是一种利用,当然是在她有价值的时候。

    她若没有价值,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舅舅。

    周珩快速跟许景昕表明了立场,只希望他能明白,无论她是不是周楠申的孩子,这都不重要,她连自己的身份都能抛弃,何况是父亲的身份?

    没想到许景昕听完,脸色却有些古怪,眼神依然是深沉不见底的,说出来的话也是轻柔的:“你大概误会了,我指的不是父亲这边。”

    “那……”

    周珩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许景昕,脑子也有一瞬间的停滞,思路展不开,除了震惊他的脑回路之外,还觉得有点荒谬。

    不是父亲,难道是母亲么?

    梁琦是她的生母,这件事她可从未质疑。

    过了好一会儿,周珩才说:“如果我不是梁琦的女儿,她何必养我,还对我那么好,教导我,爱护我。要不是我在十岁的时候被接回周家,我们母女是不会分开的。”

    “那么,你们有没有做过鉴定呢,或者说,你有没有跟家里确认过这件事?”许景昕听完她的解释,又重复了一次问题,极有耐心。

    周珩还想再解释点什么,最好是拿出更有力的证据,可她心里也是清楚的,一个女人对一个小孩子好,可能是出于母爱,也可能是出于母性,这点在证据上站不住脚,除非有亲子鉴定。

    再看许景昕的表情,他非常平定,却也专注,好像并不急于灌输任何依据给她,就只是提出合理的疑点,他似乎也不赶时间,明明已经很晚,他们都没吃饭,可他还是安静的坐在这里,分析的却是与他无关的事。

    周珩的心思一下子被分成了两半,一边是相信许景昕的合理怀疑,毕竟在过去接触这么多次,他从没有出过错,而且总能洞察到关键点,而另一边则是自心底生出的某种恐惧,她不敢去触碰,可那恐惧却越来越大。

    如果她不是梁琦的女儿,那么在她的生命中还有什么是真的?

    她被迫放弃了过去的身份,她的精神状态有问题,连记忆都出现混淆,她搞不懂自己在十一年前的绑架案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而那件事却直接改变了她的命运,她也分不清楚程崎、许景烨他们对她的感情,她对他们的也是夹杂了各种外在利益因素,并不纯粹。

    还有,就算周楠申是她的生父无疑,也一直在利用她,而蒋从芸就彻头彻尾是假的。

    周珩闭了闭眼,又缓了两口气,才问:“你怀疑我不是梁琦的女儿,为什么?”

    许景昕见她似乎已经接受了这层疑问,往下解释道:“除了一些自相矛盾的小细节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的记忆和精神病史,还有你说你有梦游的问题,周楠申还让人将你在欧洲养病的监控录像留到现在。要将这几件事串联起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在这里。或者我这么问吧,如果你是周楠申,你会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留下那些录像呢?你为什么会认为有一天它们会需要翻出来,翻出来是为了证明什么?”

    周珩发现自己接不上话,不是她不懂得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她能想到的答案,刚好是吻合许景昕猜测的。

    隔了几秒,她换了一个角度问:“好,就算我的生母身份也是一个问号,可这件事有什么必要隐瞒我?她是不是我的生母,我都只认她一个。”

    许景昕缓慢的垂下眼,略微露出一点笑意,却没有接话,而他的表情却是欲言又止,令周珩总觉得他还有一层没说破的意思,只是碍于某种原因止住了。

    周珩越发觉得费解,感觉眼前迷雾重重,而她被困在其中,就算用力挥手,那些迷雾也无法驱散,最多也就是顺着她的掌风离开一下,但很快又会聚拢。

    而许景昕落下眼皮的动作,又恰到好处的遮蔽了眼中的锐利和锋芒,他其实可以进一步点透事实,但这样做,恐怕周珩无法接受,起码现在对她来说还太过突然。

    再说,他的猜测到底也只是猜测,他还需要证实。

    这也就是为什么,许景昕只提出了她身份和记忆的疑问,却没有再问更多。

    最起码,还是要先看到那些录像再说。

    记忆是可以洗脑的,记忆并非是可靠的,当然这种洗脑可能出于外力,也可能是来自自身。

    许景昕找不到周家要催眠周珩的理由,而周珩的精神病史却恰好符合他的猜测——如果这种洗脑是来自她自己呢?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不过是极小概率事件,但在过去听说的案件中,也出现过。

    包括周珩提到的症状,好几项也都吻合。

    思路走了一圈,许景昕又抬起眼,露出粉饰太平的笑容,很淡,却有安抚人心的功效,他说:“有点饿了,要不先叫个外卖吧,边吃边聊。”

    周珩点了点头,拿起手机,却是心不在焉,还问他吃什么。

    许景昕仍是笑,不动声色的将她的手机接过来,点了几下,又还给她。

    两人指尖相触碰,只一瞬,他的是温热的,而她的有些冰凉。

    周珩直接点了付款,就把手机放下,神情仍有些恍惚。

    许景昕看着她苦恼的模样,搓了搓手指,又将水杯递到她手里,说:“你的手有点凉,喝点热水。”

    周珩点头说了声“谢谢”,就喝了两口。

    水温很合适。

    她将水咽下去,又问:“刚才跟你讲了梁峰的事,你有什么看法么?”

    其是许景昕心里已经有了初步判断,却还需要一点肯定:“你能不能再具体形容一下,他给你的感觉,尽量精准。”

    周珩想了下梁峰的形象,这样说道:“偏执、疯狂、心狠手辣。但那种疯狂,和我这样精神上的病症好像还不太一样。他那个人很理智,应该没有精神病史,若他像我一样,已经病到需要休养的程度,他是不可能有心智完成这么大一个局的。他的商业帝国,这些年累计下来,就没有间断过,这你也应该感受得到。这个圈子很现实,他要是不行了,或是阶级下滑,或是退圈,他的产业分分钟就会被人瓜分。而且他身边还有程崎,虽然说不上是狼子野心,但以他的能力,自然不会等到外人来瓜分,自己就有能力将一个病人吞噬掉。”

    所谓趁你病要你命,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梁峰的“王国”越做越大,就说明这个人不仅狠毒,而且一直头脑清醒。

    听到这,许景昕又问:“那你母亲呢,在你的印象里,她有没有出现过病症?”

    周珩微怔,却不是回答不上来,而是因为梁琦在这方面正常的很,甚至可以说,她的心智无比坚定,还比大多数女人都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