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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那些话,她乌浓的眼睫轻颤。 粉衣婢女连忙劝道:“姑娘,那些话您听听就是了,别往心里去。通敌的又不是咱们家老爷,说不定过阵子查清楚了,就会放老爷回来。” 秦凝素手放下帷帽,遮住了容貌,轻声道:“没那么容易。” 她的声音也干净温婉,既有江南女子的婉约小调,又有盛京城大家闺秀的明丽清脆。 毕竟犯事的吴彭庆,是夫君的堂哥,平日里吴家人全都住在一个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 要证明他们跟通敌有关联,这事简单。可若是想证明,他们跟通敌没关系,那就难了。 自证清白永远是最费事的。 “走吧。”秦凝收回目光,转过身,踩着车凳上了马车。 婢女落夕跟在她身后,一起钻进马车。 里头传来素淡的一声:“去昭镜司。” 车夫赶着马车,朝城东的方向而去。 距离昭镜司还有两条街,车夫便停下了马,不敢再往前。 落夕扶着秦凝下来,主仆二人走向昭镜司大门,出示了一封手信,得以顺利进入。 这封信是她爹爹动用朝中关系,从赵大人那里求来的。 因着她家夫君吴不思,并未直接牵连进这桩案子中,所以才允许人进来探视。 不过这个探视的机会,他们足足等了一个多月,才终于等到恩准。 这是吴家出事以后,秦凝第一次来昭狱。 刚迈过昭狱的门槛,眼前霎时便黑下来,乌洞洞的一片,只有为数不多的天窗透进微光。里面潮湿阴暗,混杂着腐朽枯烂的气味,令人作呕。 落夕差点被熏得吐出来,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主子。 秦凝柳眉蹙起,但也仅仅是皱了皱眉,便提起裙摆往里走去。 落夕见状,也只好压下翻江倒海的欲望,跟了上去。 拐过一个弯,才到第一个牢房。 越靠近门口,关押的犯人罪责就越轻。 吴不思被关押在中间的位置,跟左右两边蓬头垢面的囚犯相比,他身上倒还算整洁,盘腿坐在牢房一角,闭目想着事情。一个多月没见,他身形消瘦了不少。 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都被关在这个牢房里。女眷们挤在一起,慌慌张张地嘀咕着什么。 吴家二房的夫人最先看到秦凝,不甘心地大声质问:“你怎么没被关起来?” 这是吴不思的二婶,平时在吴府里,处处看不惯秦凝。 听见长辈的话,吴不思这才睁开眼,看到秦凝走进来,他明显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后站起身,整了整衣袍,迈步朝她走过来。 夫妻二人隔着栏杆相望,秦凝眸中蕴起几分复杂,掐了掐掌心压下情绪,问道:“他们没为难你吧?” 吴不思内心同样五味陈杂,摇了摇头,“没有。” 他堂哥夫妻俩都牵连进通敌叛国一事中,都被用了重刑。 不过他们没供出吴家其他人,所以昭镜司的人暂时没有为难他们。 “那就好。”秦凝显见地松了口气。 吴家出事的时候,秦凝刚好回了娘家,避过了这一劫难。 后来她在家里惴惴不安地等着昭镜司的人上门,可等了些时日,也没等到有人来抓她。 昭镜司自然不会徇私枉法,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默了片刻,秦凝上前走了半步,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吴不思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隔着栏杆交给她。 秦凝避过狱卒的视线,将那张纸藏进袖中。 之后,她垂下眼,冷静疏离地说道:“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说完这些话,似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两个人之间只余下长久的沉默。 秦凝转身正欲离开,却被吴不思叫住,“玉珰。” 玉珰是她的小字,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从吴不思口中听到过了。 秦凝徐徐回身,又走向他。 吴不思定定望着她,长叹了口气,“玉珰,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能保全自己就够了,其余的……不必勉强。” 这是让她不要蹚这趟浑水的意思。 秦凝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淡淡道了声:“我走了。” 离开前,她的视线扫过牢房一角,看见一张泫然欲泣的小脸,往日耀武扬威的一张美人面,如今瘦得下巴尖尖,颧骨下面也凹陷下去,像是一月之间苍老了十岁。 秦凝很快收回目光,这次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昭狱,直射过来的阳光刺眼,她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外面的气味清爽了不少,跟暗无天日的昭狱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秦凝拍了拍胸口,压下喉间的干呕感。 等走出昭镜司,上了马车,秦凝才从袖中掏出吴不思给她的那张纸。 最上面就是三个明晃晃的大字“放妻书”。 秦凝心下微诧,可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除了这个办法以外,她想不到其他能让自己安然而退的办法。 下面的字句已经无需细看,大意就是他们夫妻不和,一拍两散,从此再无瓜葛。 看样子,吴不思应该是早就对吴家大难有所察觉,所以提前写下了这封放妻书,以备不时之需。 以他们夫妻如今几乎形同陌路的关系,吴不思还能提前为她想好后路,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