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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花魁裴离一夜消失,再不曾在京城出现过。 缺心少肝的王八蛋岑明因着逛花楼回家被老头子一顿胖揍,在祖宗灵位前叩问反省的三天里,没反省出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有什么不对,倒是记起了裴离对他的好。 纨绔混子的良心昙花一现,生出了点愧疚,觉得当日不该对裴离说那番话。 毕竟自己这样的样貌家世和才情,裴离爱上他也是情有可原,怨不得她把持不住。 于是三日期满,岑明立即像只屁股装了喷汽的大马猴一样冲到花楼。 可走出房门的裴离,却不是裴离。 岑明这才知晓,原来住在那间房里的每一任姑娘都叫裴离,死了一茬还会有下一茬顶上,无人知晓那里埋葬过多少裴离。 裴离,不过是命如草芥的女子的代号。 也是那日,岑明才发现,原来他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直到尚书野心毕露,刺杀大哥的暗部被抓捕,岑明惊讶发现暗部肩上的记号竟与裴离身上的一模一样。 后知后觉,小侯爷终于想起过问这位红颜知己的身世。 这位混账的脑回路和其他人有很大的不同,他直捣黄龙,蹿进了尚书府。 尚书倒也毫不避讳,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他。 他向来善良,愿让这将死之人死个明白。 “注意这一段的挣扎感,”宴凯单手并拢又炸开,“要像烟花一样,爆发力,好不好?” 江茶点头,再抬眼时眼神畏惧又怨毒。 摄像影轨打光就位,监视器里,真相娓娓展开。 裴离的故事要从十年前说起。 裴离本名阿眠,姓梁。 她出身在苗疆十万大山里,祖辈靠草药为生。 后苗疆蛊虫神名传出,一夜之间供不应求,沉寂许久的古老寨子纷纷重拾养蛊旧业,梁家草药最适合饲养蛊虫,他们这一脉就此发达,勉强跻身当地望族。 后自称朝廷之人秘密来到苗疆,与梁家谈拢了一桩“草药生意”,今后朝中蛊虫饲养之食接由梁家负责。 梁家一时风光无限,可未过三月,朝中有大臣擅用蛊虫控制圣上的传言流出,朝廷命人彻查,查到最后,查到了梁家头上。 “今有苗疆刁民梁氏一族,勾邪jian佞,鱼rou百姓,将蛊虫投入皇朝,意图谋反,其心可诛,今感念皇天恩德,免其诛灭九族之罪,男子流放充军,女子发卖为奴,家业充公。” 六岁的梁家大小姐跪在颠簸的船里,一字不落地将这道催命的荒唐圣旨讲述给了眼前满脸慈孝的男人听。 正如如今十六岁的裴离跪在尚书府,再度重复了这道旨意。 十年了,这六十四字,她彻夜不敢忘。 “你的蛊虫养的不错,此次命案爆发迅猛,看那些匹夫慌乱,我很满意。”尚书高坐主位之上,慈祥的脸上眼神冰冷,只像是在看死物。 消失的裴离——梁眠,一身白衣,安静跪在尚书府地牢之中,垂着眼。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主上满意就好。” “梁氏,你可还记得十年前你发誓追随于我时说过什么吗?” 裴离仍低着头,垂下的眸光一晃,又很快恢复平静。 “属下说,主上若能为属下洗刷冤屈,属下愿献出一切,誓死不悔。即便此生委身厉鬼,也在所不辞。” 尚书挑眉一笑:“为何呢?” 江茶抬头,眼眸中是肃杀的冷意。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神佛无应,厉鬼尚怜。” 毕竟神佛高坐庙堂,庙堂只接应天地,听不见这凡尘蝼蚁的心声,更无暇顾及蜉蝣的庸碌生死。 “厉鬼”倒尚且愿意听这濒临绝境的可怜蝼蚁倒一倒苦楚。 “当日我并未许你半分承诺,只因愿听你剖白几句颠沛家世,你便愿意以性命交付。”尚书叹息一声,走下神坛,轻轻捏起裴离的下巴,笑意绵绵,“梁氏,我很爱你当日的天真。” 宴凯皱眉,盯紧监视器,低声说:“这里切裴离特写。” 画面中江茶绝色的脸被放大。 她的脸上闪过明显的挣扎。 天真。 “天真”二字本就是笑话。 她情愿自己从未天真过。 凡可爱必可恨。 这世上有法,法为三套,天子一套,贵胄一套,蝼蚁一套。 天子生杀恣意,法又如何? 贵胄如纨绔岑明,寻常男儿该顶家立业的年纪,他醉倒温柔乡,踩死一只蚂蚁尚且要伤春悲秋半日,心善纯真如孩童般无忧,法与他有何干系。 蝼蚁如梁眠,命如草芥,只需贵胄的一个冷眼,只需天子一抬手指,只需一个莫须有的“法”字,便要在不见天日的烂泥里,终生挣扎。 天子的天真由权柄铸造,贵胄的天真是无数金银堆养而成。 蝼蚁的天真,是丧命咒。 试问这世间还有比天真更罪恶的吗? 梁眠此生恨极了天真之人,却爱上了最天真之人。 下巴上传来裂骨一样的痛感,江茶猝然抬眼,尚书嘴唇飞快翕动。 随着古怪的语调响起,体内立刻涌起一阵钻心痛楚。 唇角缓慢溢出一丝鲜血,江茶紧咬下唇,堵住几乎要压抑不住的呻|吟,瞬间脸色惨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