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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娘咬着牙,不说话了。她今日出门,海月替她带上了帷帽,一边替她系带整理,一边好笑:“如今恒娘也是尊贵人儿了,这劳什子也得带在脸上,也不知道你习惯不习惯。说起来,小姐是最不耐烦戴这玩意儿的。” 习惯自然是不习惯的,不过此刻带着帷帽,倒算多了层面具,不用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神色。她便依旧能挺直背站着,倔强地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室内静了一会儿,司马主事见她站在那里不说话,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反倒自己狐疑起来。 说起来,太子殿下与这城阳郡王,倒真是有些过节来着。太子体弱多病,朝野之间,多有不利太子的传言。 十年前太子大病,京中传出「东主去后花无主」的童谣,官家震怒,下令彻查流言出处。 这等事,哪里查得出来?最后只斩了几个乞丐流民抵罪了事。然而这事算是成了皇帝的一块心病。 据小道消息,皇帝有次喝大了,醉醺醺地拉着城阳郡王的小手手,情真意切地倾诉:“你我兄弟二人,都是来还子孙债的,算是同病相怜。不如把你儿子过给我,我替你还债?” 郡王当场吓得冷汗淋漓,酒意醒了八/九分,顺着桌腿儿就滑下去,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臣弟半生只此一子,委实难舍也。” 皇帝拉起他来继续喝酒,打着酒嗝,含含糊糊:“朕说什么了?朕怎么不记得了?” 此夜之后,满朝疯传:一旦太子不测,城阳郡王世子便是皇帝相中的过继人选。 如果此事属实,太子殿下能对城阳郡王一家有好感才是怪事。 司马主事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这个薛恒娘此番来势汹汹,又语焉不详,十分地、特别地,另有深意。 干咳一声,试探着问道:“薛主编,请问,这真的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嗯?恒娘在面纱下使劲眨眨眼,司马主事的态度可变得有点快啊。 方才还是「你可有经过太子殿下首肯?」,这会儿声气软和下来,态度亲切下来,成了“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想起仲简的嘱咐,废话少说,架子端足。昂起头,背着手,装作欣赏检判司公堂上悬挂的草书:唔,龙飞凤舞,果然好看——就是一个字也不认得。 司马主事在旁边转着圈地磨地砖,也不知转了几圈,终于停下来,一咬牙,道:“请薛良媛上复太子殿下,下官明白怎么做了。” 恒娘眨眨眼,表现出十分的诧异:“咦?司马主事何出此言?上复太子殿下什么话?这事,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司马主事忍不住翻个白眼,这位薛良媛,也不是个善茬啊。 只好哈哈干笑:“下官失言,下官失言。此事自是与殿下无关。这个,报纸本就是无品之御史,民间之言官,于百官权贵,正其风纪,纠其不经,正是分内之事。” 直到恒娘晕乎乎走出检判司的大门,身后跟着个客客气气一路恭送出来的司马主事,她都愣没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对司马主事施了魔法?下了蛊?”等海月去雇马车的时候,恒娘实在忍不住,对仲简惊奇地问道,“他怎么稀里糊涂地,就同意了?我以前办报的时候,检判司可从来没这么好说话过。” 仲简凝视着她:“你以后会慢慢习惯的。” 恒娘总觉得他这句话意犹未尽。 却直到马车到来,她上车之前,才终于等到仲简余下的那半句话:“这就是贵人打交道的方式。” 第109章 你无耻 次日, 周婆言报社。 恒娘头天就叫人去三娘处传话,叫她今日不必过来。今日一大早,她来了报社, 又将宣永胜撵走。 老宣昨日见了报纸, 知道她得罪了大有来头的人物,本想讲一讲义气,陪恒娘闯一闯刀山火海。 恒娘脸一板,冷声冷气地问他:“你还想留着命, 娶你那王寡妇吗?” 老宣心头一哆嗦,为难半晌,一跺脚,抱拳说了声:“恒娘, 你保重。”唉声叹气地躲出去了。 恒娘在屋子里大马金刀地一坐,门帘高高挑起, 正对着麦秸巷的街面。 正是早起走街的时辰, 来往人等不经意往里一看, 望着个白衣帷帽的女子坐在桌子后头,如同个雕像一般, 一动不动, 都觉诧异。 海月今日本想跟来,她也知道恒娘可能有麻烦,想着凭借自家小姐的身份, 总能替恒娘挡一挡。却被恒娘婉拒了。 那会儿, 恒娘在晨光下正梳洗, 一张脸上还沾着水珠子, 反射着清晨的柔和天光,拧着巾子说话:“今日不必借阿蒙的名号。我想亲眼看看, 这些贵人们打交道的方式究竟是怎样的。” 昨日仲简的话让她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了几分。所谓贵人打交道的方式,就是:你不用多说什么,自有别人去千辛万苦地揣摩你的心意; 你不用多做什么,自有别人把一切准备得妥妥贴贴,唯恐不称你的心,不如你的意。 她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就好像一大早,海月带着侍女们过来侍候她起居,她一点儿也不习惯别人替她打水净面一样。 如今单枪匹马坐在周婆言里,等着不知道哪朵云头上降下的雷霆之怒,心里虽有些忐忑,更多的,却是临战的倔强与凶狠。 我薛恒娘就在这里,你愿来便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