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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永胜晃了下脑袋,算是个不情不愿的回复。随即埋头菜汤炊饼,化解他一腔幽怨去了。 恒娘与三娘对视一眼,忍俊不禁,都笑起来。 忽然旁边响起一个清脆声音:“我也要出钱。” 恒娘与三娘一惊,都转头盯着九妹。她一张小脸涨红:“我也要替我的小伙伴出钱。” 三娘讶然,拉了她的小手,正要开口劝她。眼角瞥见恒娘朝自己摇头,不知她何意,只好住口不言。 恒娘望着九妹,微微笑道:“好。但是你现在还小,工钱都是三娘替你收着,季末也是你爹娘来收,没有你做主的分。这样吧,你出两文,其中一文是你的,一文算是你替你jiejie出的。这两文钱,便从你的工钱里扣,好不好?” 九妹眼睛闪闪发光,脆生生答道:“好。” 彼时屋里的几人都未曾料到,多年以后,九妹长大成人,成为本朝的文章大家。 终身以「周一文」为其名号,其文集也取名为「一文集」,便是为着纪念今日这件小事。 第71章 故人 向晚, 三娘携了九妹,随着进城的人流,回去内城。 宣永胜关了半边店门, 也打算出门。他半老而无伴, 没事时多半去茶肆,与以前说书时结识的老茶友叙谈,又或是去露水街找老相好温存。 见恒娘不走,诧异道:“你今日来得早, 事情也做完了,不赶着回去洗衣服?” 恒娘摇摇头,笑道:“你去忙你的,我再看看这些投书, 挑一挑。” 宣永胜自去了,恒娘摸出火折子, 点燃油灯, 对着一封一封稀奇古怪的信件, 耐心拣看。 投书的人未必是自己所写,多是求人代书, 纸张也千奇百怪, 最常见的反倒是供佛的抄经纸。 佛说,众生苦。大约女子于此最有感触,故而世间虔心供佛的, 多是妇人。上至豪门主妇, 下至贫家农女, 处境各异, 却有相同之痛。 恒娘看完,从里面捡出几封最合宜的, 放到一边,暗自打算,明日分派哪几个报童前往信中所说地方探问。 心里计较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数次瞟向门口。 夜色渐渐深了,街对面的灯火开始变得稀少,剩下的几星却也越发明亮。 终于,在某一次凝眸时,门口多了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恒娘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唇角已经微微上翘,收好桌上的信件,放入木柜抽屉。 转身,朝着来人快步走去,笑道:“仲秀才,你交完差了?” —— 这段路,两人近来多次同行。 同样的行人稀少,同样的三五家灯火,月亮从半圆到弯钩,夜风从微凉到森冷。 依旧是仲简板着一张脸,侧耳听恒娘一路说。 少女语声轻柔活泼,越来越有活力,话语里的力量与日俱增:“我决定,才不叫状元、榜眼、探花呢,一点儿特色也没有。就叫「周婆」,周婆甲,周婆乙,周婆丙。 明明白白,多好!说不定以后能一直排下去,周婆天干,周婆地支,哈哈哈,就跟历史上那些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或是什么十贤十哲的一样。” 仲简跨步大,恒娘也是习惯大步快走的人,因此两人不用怎么刻意调整,便能以一种彼此觉得舒服的步调,保持同步。 恒娘笑眯眯说完话,忽然不见了仲简身影,不免奇怪。 回头一看,他站在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月光下脸色沉沉:“恒娘,这件事做不得。” 恒娘慢慢蹙起眉头,朝他走过去,问道:“为何?” 这一带是外城,没有内城热闹。这个时辰,附近没什么行人,偶有一两个,也是匆匆而过,没人朝他们张望。 仲简仍是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方才沉声道:“第一,既是涉及到评选,便有个公平问题。便如朝廷科考,试卷务必糊名,以免阅卷官徇私。” 恒娘一下子明白过来:“周婆言自评自选,会被人质疑不公正?” 仲简点点头:“有可能。” 恒娘正沉吟,又听到他道:“第二,名爵封赏,乃是朝廷专有之权。” 恒娘心神一凛,一抬眼,对上他寒星般的眼眸,“你私设周婆名号,又有赏金,虽是小打小闹,亦有侵犯名爵之嫌。天子对这等名器旁落之事,向来分外敏感。” “恒娘,这件事,乃是犯大忌讳的。” 见恒娘脸色发白,知她畏惧,又皱眉问道:“照理,阿蒙不该不知此事凶险,为何不阻你?” 恒娘摇摇头,喃喃道:“我没告诉她。” 若是告诉她,赏金一定是她出。但恒娘偏偏不想。 理由十分奇怪。 她觉得,对阿蒙来说,出个几十上百两银子,也不过是吹气一般,轻而易举,不疼不痒。 这份不疼不痒,似乎也就让这整件事随之变得轻飘飘的,没有她想要的,某种沉甸甸的庄重。 今日她与三娘、老宣、九妹凑的四贯钱,似乎更能让她心里生出实在和心安。 这心事幽微曲折,甚至还透着股滑稽可笑。天下的钱不都是一样的么? 实在没好意思说出来,只好闭口不解释。 仲简奇怪地盯了她一眼,淡淡道:“与我说也是一样。只是,切不可再如上次那样,一意孤行。” 恒娘点点头,垂下头来,过了一会儿,又抬起眼,一脸不甘:“就没有解决,或者变通的法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