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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琛笑意自始至终未曾变过:“不妨事的。” 话这么说着,他却沉下心来,感知起四面八方投向他身上的目光。 从出生到如今成人,他遇到过各种诡谲风浪,因此直觉锻炼得格外敏锐。 忽地他如有所感,仰头望向街旁的牌楼。 牌楼斜后方有个高高的观景亭,亭子分为二层。 在亭中二层,临街的镂空花窗全部敞开,因年久失修而显得暗沉古朴的窗棂,更反衬出少女肤色似白皙滑嫩的羊脂美玉,身形如婉约清丽的出水芙蓉。 她立于栏边,双手托腮支在窗沿,朝自己的方向遥遥望来。 离得太远,他看不清她的神态表情,只能看到,少女仿佛朝自己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穿过攒动汹涌的人潮,她与他的视线在空中某一点相汇。 牌楼上插着的杏色旌旗迎风招展、轻舞飞扬。 像候鸟展翅归乡,如孤帆即将启航。 迟向晚缓缓合上窗户,手臂从窗框上顺势擦下,垂在窗台。 她凝视着自己近在咫尺的手指,目光有些失焦。 她之所以站在二层亭台之上,就因认定,立于此处圆琛应该看不见她。 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她想以这种方式送别。 没想到他还是捕获了她的讯息,同之前的多次事情一般无二。 迟向晚微微叹了一口气,哈气将窗户模糊掉一块来,形成一种雾面的质感。 她睫羽微动,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北州的城门底下,今日声势浩大。 人声鼎沸,人来人往,人山人海,人群熙攘,人潮汹涌。 还有人纷乱穿梭其中。 初次邂逅时,她隔着祝祷的人群远远眺望,看不清他的脸容,只识得通身的轮廓。 见他一身紫衣如梦,慈悲出尘,昳丽绝伦。 那时他在前面,她遥遥地站在队尾,思绪无边。 这次送别,她隔着摇曳的旌旗长久凝视,描绘得出他的行止,也揣测不透他真正的想法。 或许他黑眸之中,明暗交杂,静岸无边。 此刻她在亭上,他远远地扶着车辕,浅笑依旧。 “所以,在破庙的那一箭,也是你射的罢……” 明知道圆琛听不见她的声音,迟向晚仍低低道。 她神色复杂,又往城门那边回望一眼。 圆琛的车马队伍已然开动,他人也早已不见身影,人群像潮水一样退散开来,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旱地上,有一行人马驶过的车辙与脚印。 她与他于人潮汹涌中邂逅,又失散于汹涌的人潮。 雾里成花,镜影水月。 迟向晚轻轻合上眼,脑中圆琛的身影如走马灯般依次浮现。 他慈悲为怀的模样,他秀致昳丽的脸容,他清雅出尘的气质,他如沐春风的笑容。 他的智计他的狡黠,他与她几次赶巧的际遇,他对她多次的帮助,以及他与江湖中人的关系,还有他在漠北最后时的狠厉决绝。 他一半处于光明,一半置于阴影。 而明暗相接处,有谜团露出线头来,将迟向晚本已波澜隐现的心层层缠住。 “圆琛,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她的话语很快被风卷噬吹散,陈旧的窗帘被风吹得叮当作响,似是无言的回答。 …… 从墨家村往京城方向驶去,又从离京城不远的小城奔赴北州而来。那一路上都是白日赶路,日落之后车马停下,众人各自于驿站后厢房歇息。 因此车夫依葫芦画瓢,还以为这次也同上次一样,走走停停,多有休息。 不料圆琛却道,尽量压缩车马队伍休整歇息的时间,以最快的时间赶回京城。 望着车夫不解的目光,圆琛只笑了笑,也没有解释。 上次时有歇息,不过是考虑到迟向晚身体有恙初愈,不愿让她太过遭受舟车劳顿之苦罢了。 如今迟向晚还在北州,他也就没了顾忌,赶回京城无疑是时间越短越好。 他在车上闭目假寐,车轮碾路声贯耳而过。 之前不过是强撑着打起精神,此刻周身放松下来,他如瓷如玉的面庞上难掩倦意。 昨日与宋颐的交手中,他臂上也受了伤,加之在皇陵中吸到的毒气,虽然那时候看起来没有大碍,但这毒后劲却是不浅。 他体力难免不支,仰头靠在椅背上,像一片溶溶曳曳的流云。 耳边不复原来的静寂,人声越来越喧闹嘈杂,隐约还能听见吆喝叫卖声。 本在闭目养神的圆琛睁开双眼,掀帘望窗外望去。 眼前是一座比较大的城池,坊市间听到小贩和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十分热闹。 圆琛对这些无甚兴趣,只看了一眼,便欲把帘合拢,继续养精蓄锐。 忽然,一个装扮奇特的年轻男子吸引住他的目光。 本来那年轻男子被身旁的商贩挡着,只露出衣袍一角,商贩侧身找赎,他整个身形得以全然暴露在圆琛视野中。 那男子身上的气质分外不同,是既萧索又恣意的感觉,有着奇异的矛盾感,但这样两种迥异的气质,在他身上却融合得颇为自然。 甚至让人无端联想到一幅古卷:上林苑中的重峦殿宇,鳞次栉比地铺设了汉白玉石阶,而名贵的汉白玉石阶旁,一棵银杏扎根于土壤之中,风簌簌而过时,银杏叶如蝴蝶般翩翩起舞,顺风而落于阶梯之上,渲染出明快的黄栌色,妆点得显赫殿宇多了几分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