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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先开车帘看了看,道:“已要入城了, 女郎再忍耐片刻便好。” 阿绮闻言,伸手揉了揉额角,睁开疲乏的眼眸,无力地点头,抚着小腹无奈笑道:“从前不知,原来女子生养,竟这样折腾。那时我在宁州陪伴阿秭,只当痛苦的时候只最后临盆那一关,如今才知,竟是要吃整整十月的苦才好。” 翠微扶着她直起身,伸手在她肩背处仔细揉捏,送泛筋骨,闻言笑道:“正是经十月怀胎之苦,才能真正体会为人母的滋味。孩子来得有多不易,只母亲才知晓。不过,婢还记得女郎幼年时的模样,总以为女郎还小,哪知道竟已经要做母亲了!” 她虽不如戚娘年长,却也比阿绮略大了两岁,二人亦是从小相伴着长大的,情谊格外深厚。 阿绮此刻精神好了不少,侧目望一眼翠微,忽而抿唇,促狭笑道:“翠微也早已到了该嫁人的年级,倒是我疏忽了,待咱们安定下来,定要替你寻个好郎君才是。” 翠微一愣,未料话锋忽然转向了自己,清秀的面庞登时红了,讷讷垂头,羞涩又坚定道:“女郎尚孤身,怎就嫌弃翠微了?婢如今只想长伴女郎身边。” 阿绮闻言叹道:“我哪里会嫌弃你?只恐耽误你罢了。倒是我不好,自己孤身一人,还要连累了你。” 这世道,终究难容女子孤身。 翠微不知为何,只觉鼻尖微酸,竟有些红了眼眶。 若非被逼无奈,谁愿如此? 她又自罐子中取了块果脯给阿绮,道:“不可如此说,女郎这样好,定会寻得好郎君!” 翠微从来时沉静自持的,阿绮难得见她如此略带稚气的模样,不由一笑,方才心中的片刻阴霾一下烟消云散。 二人遂又说笑起来。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纷乱的马蹄声,似有一行人急追而来。 翠微已然放松的心神再度紧绷,忙掀帘要观望。 行在最后的仆从已赶上前来,呼道:“后面有人正追赶,约莫百余众,看模样——仿佛有些像使君。” “使君?”翠微讶然,下意识回眸望一眼阿绮,见她已有些呆楞,忙又问那仆从,“如今使君当还在鄱阳,兴许已开战了,哪里会到此处来?你可看清了?” 那仆从亦觉不解,闻言又奔回去再看一番。 只见身后数百丈处,一行人装容齐整,俱是甲衣骏马,腰配刀剑,肃穆沉稳,臂系红巾,的确是北府军之装束。 再观为众人拱卫簇拥者,乃一年轻郎君,一身银甲,面目白皙俊朗,身姿挺拔英武,气势浑厚沉肃,虽看不大真切,却仍令人一眼便能辨认出,正是郗翰之。 便是观望的这片刻,郗翰之等已又追上大半距离。 那仆从心中一喜,忙大呼道:“行慢些,行慢些!使君来了!夫人,果然是使君!” 呼声传至众人耳中,众人皆是一惊,纷纷回眸望去。 只阿绮呆怔地坐在车中,始终不敢亲自掀帘望去。 如此时刻,他分明应该留在鄱阳,精心部署,应对袁朔,如何会只领百人出现在此处? 她心底隐隐有猜测,可念头才一冒出,便又被迅速否定。 马车行得更慢了。 追在身后的郗翰之已然到了近前,于她怔忡时,一把掀开车帘。 四目相对,他嗓音低沉。 “阿绮。” 那一声唤,分明近在耳畔,却仿佛穿过重重阻碍,历遍艰辛才传递至她耳中。 她浑身一颤,猛然回神,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翠微已然出去,逼仄车厢中,只余二人。 郗翰之始终紧紧凝视着她,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饱含着复杂浓烈的情绪,似久别重逢的喜悦,似失而复得的庆幸,又似后知后觉的醒悟。 “郎君如何会出现在此?”她垂首避开他视线。 大约是因着先前那一封和离书,自上回别过,分明才过了半月有余,可二人却都觉仿佛已过了许久。 郗翰之心底情绪翻涌,几乎是竭力克制着将她脱进怀里的冲动,沉声道:“你在此,我自然要来。” 阿绮咬唇,下意识抬眸瞥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你我现在已没有关系了。” 她话音很轻,说得笃定,却莫名教人听出几分不确定。 “阿绮。”郗翰之面色沉肃,语调郑重,“我从未答应要与你和离。” 阿绮一怔,惊讶地望着他:“可——那日你分明放我走了……” 她记得清楚,在西阳江边,他亲眼望着她登船离去,从头至尾,未曾有半分阻拦之意。 “你执意要走,我若阻拦,往后你又如何还肯原谅我?”郗翰之柔了面色,缓了声音,道:“我由着你往宁州去暂居,是盼着要你过得舒心些,并非是答应你和离。” 阿绮蹙眉,盈盈眼中升起几分困惑的恼意,连话音也冷了几分:“原来是郎君的缓兵之计,却是我大意了。只是为夫妻,总归是两个人的事,郎君可以决意不和离,我也可以决意和离。” 他如此为之,竟像是耍弄她一般,令她觉得自己做的抉择也好,说的话也罢,从未被他真正放在心上思量过。 郗翰之望着眼前女子倔强鲜活的模样,心中一阵难言的酸涩。 若是从前,他面对她的恼怒与冷待,大约只会觉得困惑又愧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