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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翰之因少时经历,从来爱护百姓,待听闻郡中人手不够,当即决定领着此番南下随行的百人,一同往城中去支援。 寝房中,他面容肃穆,飞快地穿上甲衣与皮靴,仿佛即将出征一般。 阿绮立在一旁静静望着,头一遭未如先前一般往内室中避开,更未冷言相讥。 饶是她再不喜自己的夫君,面临天灾时,也不该存太多私心。 身在高门之家,更该心怀天下,不可囿于方寸天地,这是幼时父亲曾教导的话。 屋外婢子匆匆行来,捧上包裹好的干粮,道:“目下人手紧缺,恐怕难照顾差役们的饮食,我家夫人已将府中的半数仆从派去了,这些是夫人命人备的干粮,若有不周到处,且请使君谅解。” 郗翰之接过,跨在手中,道:“多谢夫人好意。情势危急,翰之明白,自不会苛求。” 那婢子行礼后去了。 本就阴沉的屋外又下起细雨。 郗翰之正要离去,忽而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深深望着立在屏风边的阿绮。 “你一人在府中,夜里定要多盖些被。” “天寒,记得多饮姜茶暖身。” 他目中含着莫名的难舍,又仿佛期盼着她能稍有回应。 阿绮眸光闪了闪,沉默片刻,轻轻道了声“好”。 那一声“好”,似是镇痛的良药一般,才出口,便将他心底长存的隐痛抚平。 他脑中闪过凌乱梦境中,她温柔关切,殷殷嘱咐的模样,只觉仿佛又回到了梦中他出征的前夜,不由紧了紧双拳,上前两步,喉结微微滚动,道:“阿绮,你会在此等我归来,对吗?” 从来不曾示弱的郎君,忽然显出几分祈求与脆弱。 阿绮再度沉默。 便在他眼中光亮将熄,失望退去时,她方低声道:“我会在此,等郎君归来。” 郗翰之未料她会如此说,先是一愣,紧接着,眸中便迸出惊讶狂喜。 阿绮却未看他这欣喜的模样,微微侧目,又添了句:“其他同去的差役、兵将,我也盼着他们皆平安归来。受灾的百姓,我更盼他们皆能安然。” 原来非为他一人。 郗翰之的欣喜渐化作苦笑,他压下要搂她入怀的冲动,只克制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发,柔声道:“我愿亦如此。” 说罢,转身离去。 …… 余下数日里,众人仍是忧心忡忡。 虽自那日后,便再未有那样的狂风暴雨,每日只落些不大不小的阵雨,可要救出已受灾的僚人们,已非常不易。 况且,非但是万寿一城周边村寨如此,相邻一二县城中,也多少受波及。 所幸别处受灾皆不如万寿严重,孙宽抽调了人手过去后,便干脆长留山中,亲自带着兵将与差役们连夜施救。 郗翰之所领之人,则日夜守于城门处,往来二地,一面搭建临时草棚,延请医家,一面运送安置自城外送来的伤者。 僚人除少数居城中外,大多依村寨聚居,于山林间安家,是以此番受灾者甚众,一连多日,二人皆未归来。 崔萱留在府中,虽每日都有消息传来,言孙内史与郗使君俱无恙,对灾民们的救助亦十分顺利,可她到底怀了八月的身孕,正是心思最敏感的时候,免不了担惊受怕。 起先,因有阿绮在旁陪伴,悉心地劝慰着,尚能教她稍稍安心。然时日久了,孙宽只曾匆匆归来过一回,却令崔萱越来越心神不安宁。 这日夜里,阿绮一如先前一般,先与崔萱说了些少时的趣事,待她神情松懈,有了疲惫之意,方熄灯睡下。 因崔萱近来常夜里惊梦,阿绮放心不下,便每日陪她同眠,夜里她惊醒时,可及时劝慰。 静谧黑暗中,阿绮侧着身,透过朦胧月光,无声望着堂姐,直到她呼吸变得绵长,方放下心来,阖眼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正待她昏沉睡去时,身边的堂姐却忽然一声惊呼,似是被梦魇住一般,双目紧闭,却浑身绷住,手脚抽动,十分不安。 阿绮吓了一跳,忙侧身爬起,轻推堂姐:“阿姊,阿姊,快醒醒!” 崔萱已是满头冷汗,正双眉紧蹙,口中不住地唤“夫君”,被她这般推着方惊醒过来。 阿绮见她终于睁眼,这才稍松了口气,一面执帕替她擦汗,一面轻拍着道:“阿姊莫怕,这是魇着了。” 崔萱双眼无神,愣愣瞪着床顶,不住地喘着粗气,好半晌,竟是流下泪来,掩面哭道:“阿绮,我——我又梦见了两年前,在会稽的旧事……夫君他,为了救我,差点被叛军杀害……” “我以为他又出了事……” 她挺着隆起的腹部,艰难地靠坐在床头,抽噎地说着心中担忧。 在会稽的那段时日,她经年累月地担惊受怕,早已深深印入心中,若无孙宽在侧,她早已为前夫所累,为叛军所杀。 此刻与孙宽骤然分离多日,又将临盆,愈发难以自控。 阿绮心酸不已,伸手去搂着堂姐,学着她从前哄自己一般,轻声哄道:“阿姊莫怕,梦里都是假的,白日里姊夫才命人送过信来,道一切安好呢。” 崔萱一手捧腹,一手掩面,点了点头,抽泣许久,方渐渐平复心绪。 阿绮唤屋外守夜的婢子来点了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