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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尚未沾枕,却听紧邻的屋门外,忽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声响,仿佛是脚步踩上年久失修的木板时,发出的“吱呀”声。 郗翰之常年在军中行走,从来坐卧警惕,闻声登时一凛,翻身下榻,提着搁在枕畔的长刀,便悄然行至门边。 屋外动静仍是极轻地靠近,那人不知已被人发现,只贴在屋门外,欲自缝隙间窥伺其中情形。 郗翰之眸光凛冽,右手搁在刀柄上,左手扶着门扉,趁那人不注意,猛然开门,拔刀而向。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竟是个本趴在门扉上的人影,猝不及防摔入屋中。 那人大约是摔疼了,忍不住哼了声,正要狼狈挣扎着起身,郗翰之手中长刀已然准确无误地架在那人颈侧。 “何人在外窥视?” 黑暗中,长刀泛着森冷寒光,令那人一个激灵,一动不敢动,哭道:“是我,使君手下留情!” 听那声音,显然是个女子,郗翰之只觉稍耳熟,却仍不知是何人,正欲再问,黑沉沉屋中,却忽然亮起两盏烛火,煌煌的将室内照亮。 本还卧在内室沉睡的阿绮,已然被这一阵声响惊醒,起身点灯。 就连卧在侧间的翠微与戚娘二人,也闻声执灯而来,惊异地望着跪倒在地的女子,道:“哪儿来的婢子,敢这般惊扰使君与夫人!” 四盏灯火照着,已将那人的模样照得清晰。 一身朴素衣衫,衣袖收紧,俨然是要做杂活的装束,一张尚算白皙的清秀脸庞此刻涨得通红,挂着两行惊恐委屈的眼泪,正是巧娟。 “是你。”郗翰之双眉紧蹙,这才缓缓收回长刀,冷声质问,“你一婢子,不跟在母亲身边伺候,在我屋外鬼鬼祟祟作何?” 他说话时,声色俱厉,气势迫人,与这两日面对母亲时的恭敬温厚截然相反,令本就瑟瑟发抖,惊恐不已的巧娟脸色愈发惨白。 尤其那“婢子”二字,更刺得她心中酸痛。 她轻咬下唇,忍着泪支支吾吾辩解道:“是……是老夫人,担心夫人,命我来瞧瞧……” 此话俨然是将缘由推至刘夫人身上,然此时已然熄灯,她既非送汤药姜茶,也未直接敲门询问,反而鬼鬼祟祟在外窥伺,实在不能教人相信。 郗翰之冷笑一声,正欲呵斥,身后始终未出言的阿绮却忽然趿履行来,道:“是我教婆母担心了,且请你回去替我多谢婆母。” 她轻柔嗓音间,微带几分沙哑,未有分毫恼怒之意,黑夜里听来,格外熨帖。 巧娟心中一紧,下意识抬头,循声而望。 这一望,却教她彻底怔住。 眼前的女郎亭亭而立,一身宽松纱衣,长发松松垂下,身量纤细婀娜,面目秀美动人,肌肤莹润白皙,举手投足间,风姿楚楚,娇柔婉转,仿如自画中走出一般。 如此美人在侧,使君哪里还会再瞧旁人一眼? 巧娟痴痴仰望着,面色青白交加,既难堪,又心酸,几度羞愤欲开口,将所来之目的与先前之事皆道出。 然话到嘴边,终是咽下。 狼狈离去之时,她的脚步却在跨出屋门时,猛然一顿,紧接着,便是愈加急促。 那一处,是以两张短榻拼出的床。 这夫妻二人,竟是分床而卧。 …… 屋中又复寂静。 阿绮趿履回床边,熄灯卧下,仿佛未因此事有所不悦。 郗翰之却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骤然的黑暗令他一时不适应,稍过片刻方恢复视线。 透过朦胧夜色,他深深凝望着内室床榻上,那道静静仰卧的身影,沉默半晌,忽而开口:“那婢子是跟在我母亲身边的。她方才窥视,想来是自作主张,心怀鬼胎,当与我母亲无关。” 夜间惊扰窥视,本是十分无理,他下意识要替母亲辩解,只恐她因此误会。 “我知晓。” 阿绮仰卧着,紧闭的双目悄然睁开,望着床顶雕花。 她自然知晓此事与刘夫人无关,更知晓方才那女子,名叫巧娟,本是刘夫人替郗翰之选的妻子,若没有她,此刻留在郗翰之身边的,便该是巧娟。 前世的她,也是在前往寿春的途中,遇上了刘夫人与巧娟。 她记得清楚,相处数日,她的夫君只将巧娟当作寻常婢子,并未多想,却是她这个妻子,看出刘夫人待巧娟的不同,才心生猜疑。 那时的她,眼里心里,待他这个夫君,俱是爱意,容不得半点沙子,亲口问过刘夫人,得知真相后,自然心酸难过,伤心不止。 原来她小心侍奉讨好的婆母,早已将别的女子当作儿媳一般疼爱。 可那是她才新婚的郎君呀,哪里愿与别的女子分享? 便是这样忍了多日后,她终是将满腹心事与郗翰之言明,更倔强地表明,不愿教他于此时便迎新人。 那时二人尚是新婚恩爱时,郗翰之本也从未注意过巧娟,遂只因对母亲的愧意而稍稍犹豫后,便果真拒了此事。 只是那日夜里,二人温存时,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搂着她道:“想不到小阿绮的心眼这般小,定是从前在宫中娇养着被宠坏了。” 她忽然便将已到唇边的话重又咽下了。 他不知晓,宫中的娇养,无非只在衣食供养上,却从没有人能令她毫无忌讳地展露本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