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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恭默了默,忍不住又转而咧咧道:“你们内卫到底怎么选的人?为什么能收你这么个小纤板子?选协领也不看看人,你这临协领怕是抓阄抓到的吧?” 方岑熙适时纠正:“我不姓临,临远是我的表字。” 裴恭一怔,顿时嗤笑:“好你个方岑熙,先前在五村,你还说自己没有表字。” “你就瞒我吧,还骗我,来日把我气恼了,我就把你扔到城门外面的护城河沟里,你看还有谁管你。” 方岑熙轻笑:“这是我爹选给我的表字。” 风掠过雪地卷起大片雪沫,几乎要迷住人的眼。 迷迷蒙蒙之中,裴恭听到耳边蕴着方岑熙淡淡的声音。 “我不喜欢。” 裴恭还是第一次听这位兔儿爷说起自己的父亲。 他忍不住竖起耳仔细听,生怕落掉哪怕半个字亦或是半丝语气。 方岑熙娓娓道来:“我知道内卫的恶名在外,朝中大员无人不忌恨十三司,我也知道进了内卫稍有不慎便会死无全尸。” “可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我没得选。” 裴恭心里五味杂陈,只能下意识又架稳背后的人。 他连脚下的步子都变得缓了几分,只为耐下性子轻声问:“岑熙,你无论怎么都要坚持留在十三司的原因……” 裴恭觉得自己好似忘了。 方廉于别人而言,是私通倭寇的巨恶,是害得建州府城被残忍屠杀的罪魁祸首,是为一己私利背叛家国的卖国贼子,是从来不值得一活的人。 可对方岑熙来说,方廉还是个父亲。 即便方廉枉为人父,方岑熙却也有充足的理由去寻他。 方岑熙因为这个父亲,受尽了世人白眼,遭过无数苛待,甚至连入仕都注定一生碌碌。 这天下,没谁比方岑熙更有立场,去质问方廉究竟为什么要做下那些惨绝人寰的事。 裴恭心里莫名多出许多心疼。 他不禁沉沉叹下一口气:“我记得他们都说,建州倭乱后,建州知府不知所踪。” “你去私带内卫案库的建州军案,是不是为了这件事?” “你是不是想找你爹?” 作者有话要说: 换衣服的时候把耳钉刮下来了,痛痛痛QvQ带耳钉的姐妹一定要小心鸭5555 第67章 我心悦俭让已久 裴恭明显感觉到背后的方岑熙一滞。树梢上的雪还随着风簌簌地飘, 仿佛要将一切都彻底埋葬。 半晌,他而后才传来一声低低的疑问:“俭让,你还信么?” 裴恭嗤笑:“你半个字都不说, 让我信什么?” “我说的话,你还信么?” “我不信又怎么样?”裴恭架稳背后的人, 免得他沾上湿雪再受寒,“我被你骗了一回又一回, 还缺这一次?” 方岑熙忍不住轻笑。 他声音又轻又浅, 可却无比郑重:“俭让,我不需要找我爹。我爹没有通敌, 更没有跑。” “我是亲眼看着他死的, 就死在倭寇的刀下头。” “我自幼将这话说过无数遍, 可从来没有人相信。” 裴恭不由得一滞:“倭寇杀了方知府?” 方岑熙圈住裴恭的手紧了紧:“俭让, 我没你想的那么心胸坦荡,我藏着信,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羡慕裴总兵可以留在宣府,羡慕他可以战死疆场。建州倭乱同样死伤不计其数, 倭寇屠城无恶不作, 可我却没能死在建州。” “我曾经恨过我爹,恨他要护着我性命, 恨他要想方设法让我从那场倭乱里活下来。” “只是简简单单活着,已经比死在建州难太多了。” 裴恭觉得猛然间愣住了。 周遭的风雪声, 裴恭半点也听不到了。他只听得见方岑熙的说话声。 那明明还是一贯温吞的嗓音, 可听到裴恭耳中,却好像一把钝刀子, 在他心头上一刀连着一刀地剌, 直将他剌得血rou模糊。 方岑熙抬头望了望天。 “十几年前, 他们就像如今诬陷裴总兵这样,也弄了封通敌的信笺,还盖着建州卫的戳。” “可建州司海备守军一早就成了空营,倭寇骤然来袭那日,建州城中丝毫音讯都未得知,还照旧迎来送往,城门大开。” “后来是几个打渔的疍户报到府衙,众人才知大事不好。我爹被逼得带建州府一众衙署,并抽调到府的几个县令守城。” 裴恭听得目瞪口呆:“方知府同几个县令?守城?” “是了。”方岑熙忍不住哂笑,好似是自己都觉得这事情离谱,“我爹也不过是个一心读圣贤书的文人,他连刀都没动过几回。” “建州卫边军不知所踪,我爹就毅然决然领着建州府的文官去守城。” “倭寇刀尖炮利,一路烧杀抢掠,将城中手无寸铁的百姓悉数屠戮殆尽,城中血水横淌,犹如人间炼狱,惨不忍睹。” “至于跟我爹一起反抗的大小官员,都生生被倭寇砍作血rou横飞的烂泥,最后混作一团不能分辨。” “他们的血顺着城楼淌下去的时候,那天的夕阳,才刚刚撒在城门上。” 方岑熙脸上已然不再有什么太多表情,他的目光慢慢失焦,一切皆已陷入回忆。 “可饶是如此,他们还拿出一封信,诬陷我爹私通倭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