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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顾修抬手整了整甲胄的束袖:“别忘了老熊的聘礼单子, 六皇嫂好不容易托的大媒,找了个家室不错的姑娘。初三就要相看了, 该说的话师父多教他几遍, 万万不能让人看出他心智有缺来。” “殿下,这事儿从年前就嘱咐臣好几遍了。臣知道您身边的亲兵就单着老熊一个您着急。不过也不至于变得这么唠叨吧。”韩墨初摇摇头,哀叹一声:“您眼下也该知道丽妃娘娘看您的心思了吧?” “韩墨初。”顾修冷着脸一把从人手中拿过披风:“今日年初一本王不跟你计较。” 顾修穿着那身凛凛威风的新甲,披着安南国进贡的大红猩猩毡,宛如一个能战天斗地的大英雄一般,由崔尚身边近身的小太监领着走进了君王的寝宫。 “儿臣参见父皇。”顾修单膝抱拳,朝君王行了个军礼。 “起来吧。”君王顾鸿满面红光,丝毫不像是昨夜吐了血的样子:“你今日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回父皇, 今日是初一,儿臣原本是要到军中放赏去的。”顾修起身,立在君王面前已经比君王顾鸿还要高出三分了:“刚要出门便得了父皇传召,儿臣也来不及更衣,便这样过来了。” “哦?原来如此。”顾鸿拍了拍顾修肩甲上的兽头,满眼慈笑:“朕这会儿叫你来,也没什么别的事, 就是有一碗玫瑰蒸牛乳昨日忘了赏给你吃了。这个时辰正好,你吃了再去军中吧。” “是, 多谢父皇。”顾修看了眼那桌上, 一个精致的纯金钵子里盛着颤颤巍巍的蒸牛乳, 牛乳上头还有一层粉晶似的玫瑰糖,轻抿双唇道:“这个只有一碗么?那六哥...” “不必管你六哥,这就是单做给你一个人吃的。”君王扶着儿子的肩头,让人落座:“听你长姐说,你最喜欢吃玫瑰糖了。” 顾修落座后也不客气。直接拿起勺子挖了一块儿玫瑰糖最厚的位置搁进嘴里,品了许久才咽下去,仿佛是轻松的自言自语:“回父皇,那年儿臣回宫长姐第一次与儿臣做的点心便是这个。在吃到此物之前,儿臣并不知这世上还有甜食。所以在那之后,儿臣便总是喜欢吃加了玫瑰糖的点心。” “修儿,说起你刚回宫那年,父皇有件事要问你。”顾鸿负手立在人身边掌心抚上人额头。 “父皇,您要问何事?” “你刚入宫的那年,为何要把宫室都搬空了?” “回父皇...”顾修迟疑片刻,捏紧了手中的勺把儿,轻声道:“因为,儿臣害怕。” “告诉父皇,你为何害怕。”顾鸿的目光一滞,沉声正色道。 “儿臣的卧榻下藏过一条毒蛇,儿臣把毒蛇掐死了。第二天夜里,就有人要把儿臣掐死。”顾修抿了抿唇上的牛乳残渣:“儿臣挣扎了许久才挣开,整整坐了一夜。” “既然那时已是如此情形了,你为何不告诉父皇?” “儿臣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那时在儿臣宫中服侍的人都说儿臣是梦魇了。宫里从未有过毒蛇,也从未有人要伤害儿臣。”顾修搁下手中纯金所制的小勺:“也是那时儿臣年纪小,不懂事,只能用最笨的方法。” 顾修说的这些话,其实多年之前韩墨初也对顾鸿说过。那时候韩墨初说的很是含混,顾鸿也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只是觉得顾修是因为他的冷漠而受了些衣食上的委屈。今日听顾修亲口道来,他才知道那时顾修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四周环绕皆是居心不良之人,他一个初来乍到无人扶持的小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要被人诟病成梦魇疯癫。 顾鸿那股被金丹刚刚平息下去的血气,又开始向上翻涌,喉头一片腥甜。那年,为着顾修打伤内监,搬空宫室,他问也没问便狠狠责罚了顾修一顿。拇指粗的藤条都抽断了,那孩子也不肯吭声。他那时候心里还存着对云瑶抛下他远走北荒的芥蒂,连一瓶伤药都没有给过,也不知顾修这孩子那年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 那时候,顾修每次见他不是挨打便是受罚。顾修越不吭声他便让人罚的越狠。他就是要用君威让这个孩子屈服,逼着他学会怎样尊重一个君父。 他那时根本就没有把顾修当做他自己的孩子,而是一只需要驯服的野兽。 就好像驯服了顾修,就驯服了那个离他而去的云瑶,也驯服了那个铁骨铮铮的云家。 他是个宫女生下的儿子,少年时君父对他的忽视曾经一度让他绝望。这座宫廷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座孤独且冰冷的炼狱,让他连喘息都在重压之下。而云瑶就像是那根垂到他面前的蛛丝,将他从炼狱里拽了出来。 他那时怎么可以让他和云瑶的孩子,过的比他儿时更加绝望呢? “修儿,那时候父皇罚你,你可怨恨过父皇?” 用慈爱的口吻说出怨恨这两个字,是一个至高权位者在降下惩罚后,对自己威严的试探。 无论是君王对臣子,还是父亲对儿子。 “父皇,儿臣听不懂...”顾修素然的脸上莫名而无措:“可是儿臣有哪里做错了?儿臣少年时不懂事,屡犯宫规,是父皇辛苦教导儿臣,才不曾让儿臣误入歧途。所以儿臣确实不明白,父皇所言的怨恨,是从何说起。” “没什么,父皇上了年纪,总是会想起过去那些琐碎的事。”顾鸿指了指顾修碗里还剩下一半的蒸牛乳,温声说道:“快吃吧,吃完了你不是还要去军中么?你是朕亲封的一品护国大将军,既然是放年赏,便不可去得太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