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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邢律浑身僵硬了一下,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段话,那是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王琪说的话,他说:我从小到大,平平淡淡,童年既不悲惨也不缺吃喝,成绩稳定,也没被人欺负过,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生病了。 接到刘闻电话准备来医院的金石也正好听到这段话,他顿住了脚步,看向了病房里打了镇定剂昏迷的瘦弱男人。 走廊里再次响起脚步声,金石走了过来,坐在刘闻的另一侧,他原本是被刘闻叫过来送黎邢律回家的,可是他猜黎邢律现在一点都不想回去。 他的出现打破了刘闻和黎邢律之间的沉默,医院的特殊性,夜间很少有病人,因此显得安静而孤独,走廊尽头打开的窗户偶尔送进来阵阵凉风,将本没有睡意的人吹得更清醒。 刘闻把黎邢律托付给金石之后自己就去忙了,既然来了,他索性和别的医生换了班,待刘闻走远,金石对黎邢律说:“我以为你那天带他走之后会好好对他。” 黎邢律都忘记了那天金石也在。 “如果是现在这样,或许我会去敲你的车窗。”金石想抽烟,一抬头,却看到了禁止抽烟的表示,作罢:“其实我一直在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你一直放不下刘闻,怎么突然间会和王琪在一起。” 黎邢律沉默。 然而金石差不多猜到了,他和黎邢律表面上看起来相去甚远,可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他和刘闻真像,”金石自嘲的笑了一声:“这是我们对他最大的误解。” 王琪醒来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冰凉的液体通过手背上的枕头一点一点滑进血管,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那一瞬间,他后悔自己没有死。 曾经以为逃离了最亲的人就可以在世界的一隅藏身,艰难而规律的活,可现在他才发现,他再怎么努力,世界都是这样,让他更难,更苦,更无力。 它从来没教会他快乐,但扼杀他生机的时候却丝毫不手软。 金石走进病房,王琪听到了有人的脚步声,但他却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像是死了。金石坐在病床旁边,深处火热的大掌,轻轻握住了输液的管道,冰凉的液体被他的手捂热了几分,流进血管里的时候就没那么冷了。 可是,这些小事王琪不在乎。 曾经一点善意就能激起他心中波澜,现在躺在床上这个人心像一块石头,连跳动都那么难。 金石没说话,手掌的温度消失之后就换了另一只手,直到他输完液,护士取下针头他才把手放到兜里。 “听说明天会下雪,”金石看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空,说了进病房的第一句话:“今年的雪来的比哪年都早,人们都说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下雪的时候特别适合喝鸡汤,等下雪的时候,我给你送我拿手的鸡汤,反正你的小鸟胃,吃不下什么东西,和一小碗汤还是可以的。” 他说这些不是为了得到王琪的回复,他以前因为王琪不回复还会生气,但现在看到他还能睁开眼睛,还能听到自己说话金石就觉得够了。其实和王琪有关的事情他就像个游离在外的旁观者,但正因为这个旁观者的视角,他却仿佛窥见几分真正的王琪,在某个他也不知道的时候越陷越深。 可他也清楚。 他和黎邢律从一开始对王琪都那么的不认真,说不认真也许都客气了,在他们眼里,在当初只把王琪当成个……替代品。 曾经的刘闻的替代品。 也是他们最初无法安放的情感的替代品。 他们忽略了王琪作为一个人,会哭会痛会难受,他们自己想要什么就伸手去拿,不断的消耗着王琪,等到王琪被他们耗得所剩无几,他们什么也拿不到之后,索取无望的愤怒让他们失去了理智,他们继续无节制的要求王琪给予,他们逼得王琪逃离放纵,等他们发现那个人那么重要的时候,又要求他能够回头拥抱他们,为他们疗伤。金石想,他和黎邢律是两个吸血鬼,吸干了王琪来之不易的希望。 他现在意识到了这些,却不知道晚不晚。 金石没有留下过夜的打算,他待了一会就出去了,不出意外,黎邢律也没有走,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一直坐在王琪病房的门口,金石问他要不要回去,黎邢律缓缓的摇头。 “你自己看着办吧,”金石淡淡的开口:“只是别再逼他了。” 黎邢律轻轻的点头。 王琪这次住院住了很久,外面不止下了一场雪,外面白雪皑皑,一片雪白,有时寒风呼啸,树枝上覆盖的雪会被吹下来,有时急有时缓。 单人病房里空调的温度几乎没有变化,王琪感受不到外面寒凉,护士把窗户开到最大,却仍旧只有半掌宽,在这里面,所有能用来自残自杀的物件他们的收走了,留给王琪一间一无所有的空旷的白色监牢。 然而他们不会认为这是一座监牢。 所有的正常人都坚定不移的认为这是走向健康的道路,这一切是为了把他治疗好。 金石的汤喝起来什么味道他总是记不住,每次入喉只有热,热气从汤流入胃里,让他有烧灼感,但那又怎样,他从不会将这些与人说。 他甚至一句话都不说。 何必要说? 不过是给大家徒增烦恼罢了,王琪在这里住院,不哭不闹不说话,按时吃饭,按时吃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是最配合的病人,也是最不配合的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