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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年少 第18节

    第25章 .二十五药酒

    太子一回来,整个东宫的气象都两样了,底下伺候的人来来往往地忙碌着,几乎可谓是川流不息,虽然无人吵闹喧哗,但大伙儿脸上都有一种喜滋滋的神情。

    而太子妃所住的昭俭宫里,一派祥和之余,又更静上两分。

    除了一块儿从凤仪宫回来的太子妃及两位太子嫔外,不够格去给皇后问安的善善和柳芽儿也都来了。

    太子知晓太子妃的用意:两名太子嫔头一回在他跟前露脸儿,昭仪和奉仪也是许久未得宣召,趁此熟悉熟悉,免得往后生疏了。

    不过眼下他还真没有多少闲心和她们叙家常。

    一盏茶没用到一半,太子便含蓄地将人都打发了,几位姬妾都识趣:太子回来第一晚,自该和太子妃有许多话说,纷纷行礼退下了。

    太子妃虽然贤德,此时也不免暗暗高兴——毕竟是年轻媳妇,焉有当真心甘情愿将丈夫往妾室那里推的?

    她斟酌了下,柔声向太子说:“妾身父亲早年随圣人征战,也有许多旧伤,家中常备着几种药酒,妾身依样画葫芦泡制了些,不论是内服还是推揉,都很有益处,殿下可要试试?”

    “你有心了。”太子点点头,却没应下:“这小半年我不在,东宫的事儿都要你cao持,实在辛苦你了。”

    太子妃听得动容:“能为殿下分忧,是妾身分内之事。妾身只怕自己资历浅,许多事办得不周到。”

    太子立刻明白,想必贤妃摆出一副庶婆婆的派头,明里暗里给了她不少气受。

    宫里拜高踩低的风气重,无须贤妃亲自授意,底下人早已争先恐后地替她把事儿做了。

    难怪翠虚把一个小弟子折腾死了,家里人击登天鼓鸣冤,闹得皇帝心里不痛快,贤妃会认为是他的反击。

    难道是他逼着翠虚对那小童下手不成?

    太子只是意识到,当初因为姑母内宠闹市纵马、踩死幼子而震怒的父皇,已经不在了。

    无论如何,翠虚必须死。

    太子那双天生多情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狠厉,开口时的声调倒依旧温和:“你不必过于担心,凡事按着规矩来便是了。”言下之意,只要不失礼数,无须对谁低声下气。

    太子妃有他这句话,只觉前些时日受的委屈都算不得什么了,不过真依言照做时,还是要捏着分寸。

    又看了眼时辰,说:“殿下腿伤了,洗浴不便,我服侍着殿下吧。”

    太子却道:“你先歇下吧,我还有奏疏要写,若晚了就不过来扰你。”飞白带回来的消息,他还要琢磨着报给皇帝多少。

    太子妃有点失落,但究竟做不出娇痴挽留的情态,只得起身蹲礼,目送他往前院去。

    月未满,灯如豆。屋外虫鸣声此起彼伏,但因为同时有茉莉香气传来,并不令人烦躁。

    从皇后跟前回来,宝珠洗漱过,躺在床上,思索着是否要向小白美人当面道谢。

    依贤妃的意思,宝珠既然在宫外头病了,自然就在宫外养着,回不回来的,等好了再说。

    真如此,她就回不来了。多亏小白美人送消息给凤仪宫,宝珠才捡了一条命。

    宝珠知道,小白美人是为了还上次替她写家书的情,可这二者,实在不能相提并论。

    偏生刚刚过了内讲堂授课的日子,下次见面,兴许还要等近一个月。

    翠虚的事儿她也听杏儿说了。皇帝因为他炼丹有功,并不愿意从重发落,且那小弟子既然拜了师门,生死都与家人无关了,他父母二人这般不依不饶,简直毫无道理。

    然而这小童是翠虚从南边带进宫的,江南一带,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本就时常蠢蠢欲动,此事若处置得不好,被有心人利用了,激起民'愤,那就糟糕了。

    总之,宫里不太平,她们的一言一行,要比从前更加倍小心才是。

    次日早朝,太子回归。

    文武大臣们望着前方头戴翼善冠、身着大红金织蟠龙公服、玉带皂靴的青年,端的是轩然霞举、俊朗飘逸。

    可惜,一些人的余光又落到太子的靴底上:连御医都不敢说,太子的腿伤何时能复原如初。

    如今太子年轻,不疾行时还看不出什么,迤然而至也只显尊贵从容,不觉迟缓怠懒。但有春秋的老大人们都有经验,倘或真落了病根儿,越到后头,越忍受不了,那时候,一个跛行的储君,甚至一个跛行的君主,还有多少风度威严?

    没人敢打包票,但有人已经悄然将目光转向了四皇子——未雨绸缪,左右逢源是最好不过的。

    臣子们心中的小算盘,太子暂且不知道。待皇帝在龙椅上坐了,便上前奏事。

    太子要说的,昨日便私下同皇帝说过了,如今不过是为了让百官都听听,都直抒己见。

    原来贤妃堂兄、小白美人之父白燚在蜀中监守水利建造时,偶然得知当地百姓曾在此流域淘金,溯源而上,竟意外发现一处金矿,连忙上书朝廷。太子因向皇帝进谏,开采所得,半数充入国库,半数则用于开山修路。

    自古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说,巴蜀一带历来难攻难治,如能自国朝始,与中原互通往来,不啻为千秋之功业,万世之德泽。

    此言既出,大臣们交口称赞的多,出谋划策的少,主动请缨的更是一个也无。

    白燚算是长留蜀地了,可开山修路,全不是他所擅。

    太子倒是早有预料,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无非回禀过皇帝,不算擅专。能工巧匠,还得从当地慢慢寻访。

    而皇帝则因为白家人立了大功,赏赐了贤妃许多珍宝,安抚她近来不安的情绪。

    五月下旬,在师弟翠微的诱哄下,翠虚陆续将一应丹药秘方写了出来,未几便被皇帝降罪,于城门外斩首示众。

    “便宜他了。”太子把玩着手里的黄玉簪儿,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像是随口一说。

    宝珠得知消息,倒也不觉得多么快心:对着翠虚时固然觉得十分嫌恶,但一只伥鬼没了,总还会有下一只。

    她隐隐觉得,这事儿还没完。

    到了六月,内讲堂开课,宝珠进了猗兰所,才知道小白美人病了,皇帝特许,这个月的课不必来听。

    因为小白美人一贯与阮才人交好,宝珠便向阮才人问候几句。

    阮才人嗤笑一声:“我可不替你谢她——她如今后悔透了,贤妃把她当仇人似的。真没道理。你若是皇子公主,也还罢了,一个宫人,值得费这么大劲儿对付?”

    话说得虽不客气,但宝珠知道没有真正的恶意,仍旧带着笑,说:“才人既然这样说了,我眼下便不再给小白美人添麻烦,将来美人若有用得上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阮才人没再摇她那檀木扇,斜眼将宝珠从头到脚瞧了一通,道:“你也着实怪招人厌的。”

    宝珠一愣,有点意外,但并不打算辩驳。

    阮才人这话不像玩笑,她也犯不着同自己玩笑。

    沉默了一时,阮才人又说:“算了!”短促的语句里有很深的寂寥意味。

    她撇下宝珠,自顾自走出了游廊,外面等候着的宫人立即上前,撑着一把碧色的油绢伞为她遮阳。临近晌午,日头炽烈,照得那伞几乎滴下翠来。

    她是因为太子。除此之外,宝珠再找不出别的缘故。

    一晃数年,想不到阮才人的那一点痴心依旧未改。

    她正兀自感慨别人的深情不移,冷不防听见前头有人叫她:“宝珠姑娘。”

    那声音低沉且陌生,倒把宝珠吓得回了神,抬眼一看,却是个穿亲卫军官服的男子。

    宝珠心里飞快思量一回,猜不出这位是因何而来,面上只不卑不亢地蹲了蹲礼:“大人好。不知有何指教?”

    亲卫军虽然身份不一般,和她们这些宫人却是八竿子打不着。宝珠是因为出来一回,顺便来御药房领些人丹丸,省得过后再让小宫人顶着大日头跑一趟,不知此人又是来做什么。

    来人踟蹰了一下,没料到宝珠不记得自己,只得还了礼,自报家门:“在下魏淙,亲卫军徵支统领…正月初二晚,曾扈从圣驾至凤仪宫。”

    国朝亲卫军分为宫、商、角、徵、羽五支,徵支则是天子心腹中的心腹。

    宝珠看着他,却只觉得脖颈上泛起一痕凉意。复又垂下眼眸:“原来是魏大人。”

    她礼数不差,神情口吻也称得上温婉和顺,但魏淙无端觉得难以开口,思来想去,先说:“前回待姑娘多有不妥,我心里一直难安,又找不着机会…”

    “大人言重了。”宝珠并不愿意听他提起那个混乱又荒诞的寒夜,谦柔而坚决地打断了话头:“大人职责所在,又不是出于私怨,如今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折杀我?”

    魏淙何尝不曾用这般理由开解过自己?偏偏在他以为已经释然的时候,又听说她在宫外受了委屈,自己那些随行的同侪却可以袖手旁观,最终丢下病中的弱女子,心安理得地回来复命了。

    他没有旁的心思,仅仅是从大义来说,对这宫女多少有点亏欠。

    谁知宝珠听完他这番话,愈发笑得全不在意:“大人宅心仁厚。只是大人虽为徵支统领,却也不至于替旁人赔罪——何况如今我已经好了,就算是托大人的福吧,还请大人从此不必再放在心上。”

    她说得这样圆融,魏淙实在无须赘言什么,只得搁下这话头,又问:“我来领些治外伤的药酒。姑娘要领什么药材?可需要我代劳?”

    这话倒有两种意思:一则怕药材多了,她一个人拿不动;二则怕御药房的人作怪,不肯爽快给她。

    宝珠心里暗叹:这位魏大人,可真是一片殷殷补偿之心。此外,凤仪宫的处境,竟然人尽皆知到这种地步。

    她再次蹲礼:“不敢劳烦大人。”就是告辞的意思了。

    人丹丸是御药局里再寻常不过的药,夏日备得更多,宝珠领了两瓶,出来时没再同魏淙撞上,回宫路上才有工夫琢磨刚才这桩事。

    魏淙这个名字,为何隐隐有些耳熟?

    第26章 .二十六锦带花

    一时想不起来,宝珠也就作罢了。进了六月,最要紧的事便是贤妃的寿辰。

    六尚发了些衣料下来,是专给她们这些宫人的——主子的服饰,自然由尚服局的人打理,宫女们则通常是自己动手。

    这个月里,她们被允许穿红色。

    宝珠最初分到几匹茜红云绢时,心里暗暗咋舌:以往只有帝后的寿辰,才令宫人们穿红。如今的贤妃,可真是权势煊赫。

    年轻宫人们没有不爱俏的,更不会跟贤妃过不去,大都欣欣然地张罗起了裁新衣裳。

    宝珠没动那些云绢。这几年宫里大小宴会,皇后都不曾去过,她以为这回也是一样。安安生生地待在凤仪宫里,总没有人闯进来,就为了挑她衣裳的不是。

    出人意料的,皇后答应了贤妃的相邀,就连替贤妃前来送帖子的姑姑,脸上都露出了一霎惊讶。

    “贤妃近来倒越发风雅了。”皇后让宝珠念过帖子上的内容,微微一扬嘴角:“芙蓉宴,听着很有些意思,咱们到时候便去凑凑趣儿。”

    宝珠只得答“是”,回到住处后,坐了会儿,从衣柜里拿出一条常穿的绿裙来,绷在绣绷上,银针上穿了大红的丝线,在裙摆处绣花。

    这法子省事许多,于她不过大半日的工夫,一簇簇锦带花绽放在碧纱间,呈现出一种绛红色,似妥帖收藏的干花,秾艳但不鲜活。

    将裙子叠起来放好,只等到了日子再穿。

    六月二十九天晴且有风,是个适合宴饮游乐的日子。

    宫里面只有零星几处假山景池子,没有像样的湖泊,故而贤妃的芙蓉宴设在浣花行宫。

    皇后登上凤辂,对宝珠说:“你随我一块儿坐着吧,身子骨才好,经不起走这么远的路。”

    宝珠勉强打起精神,谢了恩,陪着皇后一同坐了。

    浣花行宫是离皇城最近的一处行宫,有山有湖,风光秀美,四季之景都各有千秋,房舍亦因山就水,修造得巧妙,冬暖夏凉,分外宜人。

    她上辈子最后一年多的时光,便是在这里度过的。

    车辘声停了,宝珠先行下车,与杏儿一起扶着皇后下来,改乘肩舆。

    一个穿蟒的太监笑着迎上来,唱了个喏:“皇后娘娘一路辛苦啦!皇爷并咱们娘娘都在萦波亭等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