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回途（四）

    昏暗的世界，眼前是一片黑寂，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已经熟悉这一切了。那时的格斯布多，离成年礼的日子还有六年。

    正常的人都是在十八岁之后才叫成年，而对于狼族来说，三十岁方才是他们成年的界限。

    脚下的花岗岩路面很平整，他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了的，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时族人们齐心协力，共同创造了他们的家园。那时的家园是没有这么大的，只是随着数代人的共同努力，这个家园已经足够大了，甚至他都觉得有许多空余出的地方，这些多出来的空间是没有必要去开拓的。当然，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个人想法。

    远处的岩壁上偶尔滴下几滴由别处渗透过来的地下水，但狼族的耳力是足够可以傲视群雄的，那滴答的水滴声他听得很清楚。

    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少族人他并不清楚，但绝对不会少于十万的数目，这些都是他听父亲说的。他的父亲是狼牙军的一员，虽然职位并不高，但这对于他来说却是足够骄傲的了。每次与熟识的同龄玩耍时，他都有一种优越感，因为在这群人中只有自己的父亲是狼牙军的成员！所以他们总是说：

    “格斯布多，你的父亲是狼牙军的吧？”

    “格斯布多，狼牙军是什么样子的，你父亲一定告诉过你吧？”

    “格斯布多哥哥，可以和我讲一些狼牙军的故事吗？”

    “……”

    …………

    那时他们对狼牙军并不了解，只知道他保卫着家园，是他们可以安宁生活的主因。所以他们都觉得狼牙军的战士一定都是最为强大的族人，他们有着可以撼动天地的力量，有着聪慧的头脑，他们的一个眼神就可以轻易地杀死敌人……

    他们每天都在谈论这些。但格斯布多知道，这些都并不完全正确。对于父亲，除了略微比其他叔叔强壮一些外，他并没有发觉到父亲有哪些过人之处。而且每当父亲随军外出时，母亲都会很认真地给他收拾行囊，站在门前默默地看着他远去，有时甚至还会留下似是伤心的泪水。格斯布多在暗处看着这些，他莫名地感到不安，那就像是在未来的一个星期都不会有rou吃一样。

    不知不觉间，他对狼牙军起了疑惑，因为他隐隐意识到，狼牙军似乎并不想他想的那么简单。

    朋友们都说，有秘密是成长的标志，他觉得这就是自己的秘密，这独属于他自己。所以他从未跟别人说过他对狼牙军的疑惑，每次在他们兴高采烈地谈论狼牙军的时候，他也不会表现出反感的情绪来。

    可今天一想起这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只有自己的缘故，他感到心口有一股怒火，可却又不知自己为什么而生气，不禁又是一阵烦闷。

    他对着路边的石块狠狠地踢了一脚，似乎只要把石块踢开自己就可以高兴了一样。

    他看着石块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落入远处的乱巨石堆里，还别说，自己还真的感觉好了不少。

    这个发现让他一阵兴奋不已，于是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地面上有很多这样的石块。这里已经脱离了主城，所以路面上有许多的碎石，地面凹凸起伏。他把它们每一块都用力踢飞进乱巨石堆里。可正当他踢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从前方传来了一声怒吼，紧接着就是一些古怪的话。虽然格斯布多听不懂，但听那语气，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到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这吼声竟是从乱巨石堆里传出来的！

    糟了！格斯布多暗叫不妙，他知道自己闯祸了。

    果不其然，一名男子鬼叫着从乱巨石堆里跑了出来，四下看了看。

    格斯布多想躲起来，可近处却连一个掩体都没有，他不再多想，慌乱地向回路跑去。

    男子抑郁地四下望了望，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角落，能看到人影简直就是个奇迹，可偏偏有人，而且不巧地还被无厘头地接连被石块偷袭，男子心里一阵无明业火。

    那是个少年，在这个地方他的背影显得极为突兀。男子嘴角边挂起了一抹神秘的微笑，单手一挥，少年便停了下来。

    ---

    格斯布多使出吃奶的劲儿跑着，虽说是连滚带爬——这种地方石块很多，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到——但耳边“嗖嗖”的风声告诉他，自己的速度已经是能够达到的最快了。他不允许自己被抓到！被抓到的后果他想也不敢想。前些日子他不小心打残了恩格里安的一条腿，可他知道那并不完全是自己的错，而且只要恩格里安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的，下床后依然是一条好汉。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顿屁股。一想到父亲那蒲扇般的大手，他就感觉牙缝发冷。可这次自己又惹祸了！耳边还回荡着父亲打他时威胁的话语：“小子！如果下次再让我知道你惹祸，特别是打伤了人的话，老子把你拖出去喂蝙蝠！”

    蝙蝠？那群会飞的耗子吗？脑补一下自己被那些恶心的东西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吸血，他就仿佛即将被父亲亲手一刀砍掉自己的“灵根”小弟弟一样，鬼哭狼嚎地喊道：“老爹，我再也不敢了，真的，就算被人乱刀砍死，我也不敢了！”

    这是狼族用来吓小孩的最直接方式，父亲笑了，这招百试不厌。

    所以绝对不能让那个倒霉蛋知道是他干的！格斯布多的心里存有着一种侥幸，他觉得那个倒霉的家伙不会有他这样快的速度。格斯布多想着，等他跑回了家，他可以装作与往常一样，若是老妈问起他为什么今天回去的这么早，他可以回答是因为饿了，然后在家里躲上几天避避风头。对，就这样！格斯布多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地有才华，可他却忘了自己是刚刚吃完早饭出来的。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道破风声。格斯布多的耳朵动了动，知道有一样东西从后面冲了过来，但体积想来不会太大，因为这个声音很小，而且带着一阵隐约的哨声，他知道这种声音只有小物件在快速运动时与空气摩擦才会产生。他刚要躲避，可前方却似有一条垂直的线挡住了路。他急忙停下，那是一支尾部墨绿色的箭，而格斯布多也只能看到箭尾，这支箭竟然插入了花岗岩中，尾部还在颤动不休。

    怎么可能这么快！格斯布多忽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明明刚刚听到破风声，可这支箭就已经到了自己面前，哪有这么快的箭？

    有的！格斯布多突然想了起来。半个月前有一群耳朵尖尖的家伙经过过这里，但不是地下，而是上面。当然，他们没有发现地下还会有人。他听父亲说，那群尖耳朵每个人都背着一把短弓和两个箭筒，他们的箭法很厉害，往往你刚刚看到他们举起弓箭，箭就已经到了你的面前。

    难道他们发现这里了？格斯布多开始害怕了，需不需要把这个情况告诉长老们呢？可自己也得有命活着离开啊！

    等等！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有着乌黑糟乱的头发的人，他就是在半个月前来到这里的，听人们说好像是从外面连接这里的暗洞掉进来的，而且之后长老们与他秘密地谈了好久，最后还收留了他，并且警示族人在外出时绝对不能说族里收留了什么外人。

    是那个人吗？他听说他也是背着箭筒的。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而且越来越近，格斯布多知道，那个家伙要来了！

    男子走到了格斯布多的面前，拔出了箭，将之放回了背后的箭筒里。

    按他们狼族中的年龄来看，这个人应该在八十岁上下。可他有一点觉得奇怪，那就是这个家伙身上虽然凌乱，但却没有一点伤！

    这不应该呀？他知道自己在踢石块时用了多大的力气，那些石块要是砸在脑袋上那一定是头破血流的下场。而也是因为他以为那里没有人，要么他也不会用全力了。

    “你为什么没有受伤？”这话一出口，格斯布多就后悔了。你踢石头砸了人，还反过来问他为什么被砸了后还没事，那不是自找没趣吗？他刚要改口，男子就指着他大声咒骂。

    之所以说是咒骂，那是他按照男子的神情猜的，而事实上他根本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感觉有好多的口水迸到了他的脸上。

    这家伙在说什么鸟语？格斯布多一脸的郁闷，但他不敢问，他知道当一个人在气头上时你千万不要打扰他，他在父亲那里对此受到过血与泪的教训。

    过了好久，男子似乎骂累了，他舔了舔微干的嘴唇道：“小家伙，有水吗？”

    嗯？格斯布多吓了一跳，这句话男子说的竟然是他们狼族的语言，也就是说，这个人会说狼语！狼语，这就是他们语言的称谓。

    男子见格斯布多愣愣地站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见到男子皱眉，格斯布多立马就惊醒了。

    “水？水是吗？有！有的！你……你稍微等一下。”

    格斯布多拔腿跑向了岩壁。男子没有阻拦，似乎他有信心使格斯布多逃不出他的手心。

    没过多久，男子就看到格斯布多跑了回来，手里还端着个像是石槽的东西。

    格斯布多战战兢兢地把石碗递到了男子面前，男子也不多看，接过后就几口饮尽了里面的水。水很甘甜，带着一股阴冷，可是却很爽口。

    男子递回了石碗，“这水是哪儿来的？”

    格斯布多接回石碗道：“这……这是我以前发现的……感觉水很好喝，所以经常来。”

    “哦，这样啊。”男子点了点头，看这个少年连碗都准备了，想来不会有假了。

    “咳咳。”男子清了清嗓子，“小子你记住，老子的名字叫苍龙！”

    “苍龙？”格斯布多有些发蒙，“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因为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我。”

    “这又是为什么？”格斯布多听不明白。

    “小子，你知道孤独是什么感觉吗？”

    “孤独？”

    “对，就是孤独。那种感觉很冷，世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过往云烟，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不会有人知道他，也就不会有人了解他。没人会在意这种人的死活，他们的存在就好像是邻居家养的一条病狗一样，微不足道。”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因为他对这个怪家伙就没有丝毫的了解。

    “没错，就是在说我自己。”

    “啊？”格斯布多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只是随口乱说，没想到就说对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格斯布多！”格斯布多响亮地报上了自己的大名，“苍龙叔叔，你记住了吗？”

    苍龙听到了格斯布多的名字，忽然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让格斯布多听得不知所措。

    好久，苍龙才止住了笑，“小子，你有几个哥哥？”

    “几个哥哥？我家就我这么一个孩子啊！哪来的什么哥哥？”

    苍龙只是笑，“记得，若是有可能的话，你就学一学汉语吧。嗯……你们的长老们都会的，你可以请教他们。”

    “可是，我为什么要学？”格斯布多不解。

    “因为只有那样，你才可以和我真正地交流。”苍龙故作神秘地道，“哦，对了，小子，刚才你叫我什么？”

    “苍龙叔叔啊……”

    “叔叔？”苍龙看着他，“你知道我多少岁了吗？你就叫我叔叔？”

    “嗯……应该在八十岁左右。”

    “八十岁？原来我这么年轻啊！”苍龙又笑了起来。

    格斯布多觉得自己遇到了个神经病，“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笑？”

    “为什么？因为，别人不了解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