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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玄 第149节

    在世子霸出发后,他直接放弃了这个儿子。既有计划推动也是以己度人。他不认为郅玄能轻易放世子霸离开,不杀也会留作人质。

    郅玄三言两语揭穿真相,世子霸先是满面通红,眼底燃起怒火,继而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怒火逐渐熄灭。最后一丝侥幸被拆穿,伪装的臣服化作颓靡,整个人仿佛失去精气神,腰板挺得再直,依旧掩饰不住心中的颓废和沮丧。

    见他这副样子,郅玄没打算就此放过。

    先前既然能演,何能断定目前的样子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梁霸,我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也知你想要的是什么。可惜你算错了人。”郅玄道。

    “君上看不起霸?”世子霸抬头看向他,嘴角掀起一丝苦笑。

    “非是如此。”郅玄摇摇头,正色道,“你之处境,除非置之死地而后生,奋力一搏,断无第二条路可走。”

    郅玄明白世子霸的处境。

    当初他也曾被西原侯困住,一度险象环生。成为世子的路并不平坦,登上君位前更连番遭遇波折。能够走到今天,自身拼搏、粟虎等人的扶持和机缘巧合的运气都是缺一不可。

    可明白不代表理解,更不会因此滥用同情心。

    郅玄一路走来,固然没少用手段,却从不牵连无辜。反观世子霸,之前派人袭击羊琦的队伍,其后又派死士入营刺杀,一桩桩一件件,郅玄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认真说来,他和世子霸绝对称不上朋友,该是敌人才对。

    世子霸寻求帮助,却对事情含糊其辞,提出的条件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以他的地位和处境,如何能许诺十城?

    背后真意不就是借鸡生蛋,靠西原国的兵力助他夺取君位,事成才会兑现承诺。

    西原国和东梁国开战,熬油费火的是郅玄和东梁侯,排兵布阵的是两国氏族,战中消耗的是两国钱粮,死伤的是两国子民。

    反观世子霸,不过是动一动嘴,给出一个虚幻的承诺,钱粮一分不出,人也不派一个,就这样稳坐钓鱼台,想得倒是不错!

    西原和东梁皆是大国,又有宿怨存在,战端一旦开启,不会仅限于边境,规模势必扩大,很可能要举全国之力。

    若西原国获胜,世子霸就能顺利登上君位。如果获胜的是东梁国,他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仿效给郅玄的承诺,前往说服南幽国和其余有实力的诸侯国。

    届时,元气大伤的两大诸侯国就会成为旁人眼中的肥rou。

    不提这些,世子霸提出十城的条件更让郅玄冷笑。

    两国开启战端,如果西原国占据优势,拿下东梁国的城池岂非理所应当?别说十座城池,真能打到东都城,至少会占下大半个东梁国。

    诸侯国战争历来遵守规则,拿下的城池不会全部归还,至少要留下三分之一。如果败者不服,大可以秣马厉兵再抢回来。哪怕告到中都城,规矩就是规矩,人王也不能强行令胜者归还。

    结果世子霸一张嘴,西原国靠血战拿下的城池就成为他给出的好处。

    已经落入口袋里的东西,对方根本拿不回去,偏要装模作样舔两口,口口声声大方送给你,闹心不闹心?

    东梁国先以卑鄙手段占据西原国五城,在郅玄成为国君之后,视边境城池如囊中物,想方设法谋夺,用的都是卑劣手段,甚至利用联姻做幌子。更过分的是,东梁几次三番派出探子和死士,打破氏族规矩。其卑劣行事传到他国,势必被人所不齿。

    郅玄和朝中卿大夫迟早要向东梁国宣战,檄文都已经写好,一条条直指东梁国恶行,上告中都城照样站得住脚。

    这样的国战才有意义,才是维护国家尊严,才能站在大义一方提升士气。

    最重要的是,以这样的理由开战,胜利之后可以依照规矩索要赔偿,旁人无从置喙。

    再看世子霸,口口声声请郅玄相救,事不成且罢,如果事成,真让他登上君位成为东梁侯,必然会大肆渲染郅玄助他夺位,压下西原国开战的真正理由。

    十座城池,郅玄大可以自己去拿,而且拿得光明正大,根本不需要对方承诺。

    相反,世子霸却会借此大做文章,压下对东梁国不利的言论,借感恩掩饰所行的蠢毒之事,趁机挽回颜面招揽人心。

    能说他错吗?

    感恩何曾有错。

    只是算计太过,将旁人都当成了垫脚石和傻子!

    世子霸分明是里子要,面子也要。

    郅玄和西原国都是他谋算利用的工具,看似放下尊严低头求救,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还是窜端匿迹,将自私自利发挥到极致。

    如果郅玄真被他蒙蔽,一脚踩进陷阱,以大义发起的国战就会被篡改。

    世人不会探究东梁侯和世子霸做过什么,只会认定西原国发兵是为助世子霸夺位。世子霸再趁机大肆宣扬,将给出十城的消息传出去,郅玄和西原国都将陷入被动境地。

    舆论一旦形成,世子霸就可以安稳做他的国君,更能借机招揽人心,踩着郅玄的脸为自己张目。西原国再是愤怒也无理由继续发兵。

    “梁霸,我分析得可对?”郅玄的语速不快,甚至称得上缓慢,字字句句却如刀锋,一下接一下劈砍在世子霸身上,令其面如土色,愤怒恐惧交织,却也无话可说,更无从狡辩。

    “该说你聪明过人还是愚蠢透顶?”郅玄坐得有些累,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案上,单手撑着下颌,始终不见疾言厉色,却让世子霸更觉恐惧。

    “你以为自己聪明,却将旁人都当成了傻子。事情想得不错,谋划也是缜密,若非身在局中,是不是该为你拊掌,大声夸赞几句?”

    世子霸没回答,郅玄也不着急,话说得懒洋洋,字里行间却满含杀机。

    “我本不想杀你,如今想一想,遂了东梁侯的意倒也无妨。”郅玄眯起双眼,轻笑一声,“表兄以为如何?”

    一声表兄似以鲜血书成,世子霸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脊背蹿升的寒意令他脸色发青,牙齿都在发抖。

    他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之前表现出的鲁莽焦躁能让对方放低戒心,将自己视为一个陷入绝境的无谋之人。哪里想到,刚一见面就被戳破,伪装被直接撕开,想蒙骗过去再不可能。

    “行刺国君依律车裂,氏族绞首。”郅玄说得云淡风轻,脸上甚至带着笑容。

    世子霸茫然抬起头,汗水顺着眉毛滑落,覆盖眼皮,遮挡住视线,让他看不清郅玄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一抹浓黑,仿佛地狱烈火,能将人焚烧殆尽,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怎敢算计这样一个人?

    怎敢同他为敌?

    如今后悔可还来得及?

    世子霸擦去冷汗,用力咬紧牙关,恐惧让他的头脑陡然清醒。他终于明白,此时此刻,是他把自己送往死地。眼前是万丈悬崖犹不觉察,只要再迈出一步,终将万劫不复。

    世子霸不禁在想,自己离开东都城时,父亲是不是就料到这一天?

    他应该早想到自己会这般愚蠢,才会大张旗鼓毫不顾忌,丝毫不在意提报几个兄弟的消息传出。或许还推波助澜,想要进一步刺激自己。

    想到这里,世子霸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近三十年的人生全都被东梁侯掌控,他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出对方的眼睛。

    这些年来的伪装是否也是一场笑话?

    世子霸不敢继续往下想。

    继续探究下去,他怕自己无法承受,会当着郅玄的面陷入疯狂。

    用力咬着后槽牙,世子霸抛开所有算计,再次向郅玄行大礼,这一次,腰弯得更低。

    “君上,霸求活命。”

    郅玄认真观察他,许久才道:“你能给出什么?”

    “凡霸所有,君上尽可取。”世子霸抬起头,俊雅的脸滑落汗滴,面色苍白,一缕黑发黏在额角,却不显得狼狈,反而更为那张面孔增色几分。

    郅玄皱了下眉,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的人就是具有优势。

    可惜,眼前之人相貌再好,于他而言顶多是一把利剑,能助他刺向东梁侯。

    “我可以保你性命,还能助你登上君位。开战时,你要当众揭发东梁侯所行之事,诵读檄文,可能做到?”

    世子霸心中清楚,按照郅玄所言,他之前的谋划都将成空。即使登上国君位,也将同国内氏族产生裂痕。

    氏族们不在乎东梁侯父子不和,却会在乎国家颜面。

    世子霸当众揭发东梁侯,公开站在西原国一方,无论是何原因都不可能让氏族接受。

    世子霸得偿所愿,成为新任东梁侯,他的位置也很难坐稳。不想被推翻,必然要依靠郅玄的扶持。可这样一来,他和东梁国氏族会继续割裂,很难再获取对方的信任,更会彻底离心。

    世子霸左思右想,发现自己的退路都被堵死。

    郅玄给他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接受条件,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世子霸不想死,唯有答应郅玄的条件。

    日子难过不假,但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全是咎由自取,实在怨不得旁人。

    想通之后,世子霸深吸一口气,双目直视郅玄,褪去所有算计和颓靡,郑重道:“霸全凭君上吩咐!”

    这个承诺远比所谓的十城更为真诚。

    郅玄直起身,一扫之前的懒洋洋,面色变得严肃,还礼之后,正式接纳对方投诚。

    第一百四十六章

    郅玄召见世子霸,两人商谈半日。消息没有刻意隐瞒,很快为众人知晓。但两人会面时都谈了什么,除当事人之外,暂时无人得知。

    距离原桃出嫁的日期越来越近,西都城内张灯结彩,商坊内人潮涌动,街上常闻欢声笑语,异常地热闹。

    最后一场祭祀完成,王子淮有了空闲,马上找到郅玄,继续商谈两人的生意。

    据王子淮家臣禀报,中都城内的生意越来越好,郅玄提供的商品皆供不应求,次次补货都会售空。尤其是丸药和果酒,一日比一日畅销,都能卖出天价。有蛮夷听闻消息,特地花重金聘请商人,只为获得一瓶丸药,尝一尝果酒的味道。

    不同于草原上的狄戎,生活在密林中的蛮夷建立起独特的社会制度,介于原始部落和国家之间,发展起独具特色的文明。个别部族掌握冶炼青铜器的技术,甚至能用来制造武器。

    在更早的时候,蛮夷部族依靠地利雄踞一方,趁中原战乱发展崛起,势力急速扩大,能同南方各氏族分庭抗礼。

    不过这种繁荣仅是昙花一现。

    随着战乱平定,人王定鼎中原,各家氏族前往中都城朝拜,其后带军队镇守各地,蛮夷部族的好日子终于到头。

    最初镇守南方的是铜氏,奉人王旨意建国。

    鉴于蛮夷的威胁,铜氏家主广招巫医,还命人收买抓捕部族祭祀,花费数年时间,终于找到克制瘴气的办法。

    当诸侯国军队不再惧怕密林,天然的屏障无法发挥作用,悬在头顶多时的屠刀终于落下,蛮夷各部遭到灭顶之灾。

    铜侯的命令只有一个字:杀!

    彼时,南方密林尽藏蛮夷,依靠瘴气和毒药,屡次袭扰周围的小国。在战斗中,不下十家氏族灭族,其中超过一半都是中毒而死。

    这样的死伤让南方诸侯怒不可遏,奈何有瘴气阻挡,蛮夷能来去自如,诸侯国军队却无法深入密林,一时间竟拿对方毫无办法。

    更加可恶的是蛮夷不种地,也不许诸侯国开垦。凡是开荒的庶人,基本都遭到过部族攻击。

    男子被杀,女子遭到劫掠,孩童和老人都不得幸免。

    蛮夷尝到劫掠的好处,头领们互相碰面,招揽更多部族加入进来。

    一次又一次,蛮夷对分封在南方的氏族袭扰不休,使得各国风声鹤唳,数次延误春耕,缺粮情况频繁出现,饿死人的情况时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