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120节
“菜干,秋日制成,可保存许久,要尝尝吗?”郅玄没有隐瞒,也不需要隐瞒。 赵颢点头,郅玄正要吩咐侍人,却见他探手过来,端走自己面前的汤碗,拿起自己用过的汤匙,一口接着一口,将大半碗豆腐青菜羹吃光。 “味道甚好。”放下汤碗,赵颢点头称赞。 郅玄沉默半晌方才开口:“我吃过的。” “我知。”赵颢看向郅玄,仿佛在奇怪他为何会介意。 “不合礼仪。”郅玄道。 赵颢认真思索,片刻后道:“未有文载。” 没有哪册文献明文规定不许夫妻共食。相反,夫妻共饮祭酒,共食祭rou是氏族婚礼必须的流程。 郅玄捏了捏额角,这能一样吗? 赵颢望着他,哪里不一样? 或许郅玄自身都没发现,在很多时候,他对赵颢显得极其见外。 两人未成婚,见面的次数不多,这种情况尚不明显。如今完成婚礼,日夜相对,赵颢想不发现都难。 郅玄两辈子都没获得多少亲情,加上忙着打拼事业,提防身前背后捅过来的刀子,令他十分警惕,对人有天然的防备。 这种防备像一面屏障,无论陌生还是亲近都不会消失。 这是他性格所致,寻常不会被发现,此时此刻却显露无疑。 郅玄没有享受过亲情,两辈子都没有。或许有,也十分短暂,当时的他太过年幼,很难有深刻的记忆。对原桃的照顾更多是一种怜惜,而不是纯粹的兄妹之情。 他同样不了解夫妻的相处之道。 实事求是的讲,和赵颢的这场婚姻,最初也是权衡利弊,更多从利益的角度出发。凑巧的是对方合他眼缘,有几分喜欢罢了。 他可以和赵颢亲密无间,却无法接受对方越过界限。 赵颢发现这一点,衡量之后,没有再一次触碰,而是果断收回手,不想引起郅玄不愉。今后或许会有试探,但以两人目前的关系,他无意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直觉告诉他,带来的结果他绝不会乐见。 赵颢没有再越界,郅玄也未再纠结,此事就此揭过。 侍人提来食盒,赵颢和郅玄一同用膳。 膳后,赵颢没有离开,而是和郅玄商议,宴上饮用的果酒是否能出售给他,还有方才食用的菜干,他也想购买。 “是为北安国还是赵地?”郅玄问道。 “有何不同?” “君以为呢?”郅玄不答反问。聪明人卖什么关子,他不相信赵颢不知道。 “赵地。”赵颢笑了,倾身靠近郅玄,“可否?” “可。”郅玄也勾起嘴角,玩笑地挑了一下赵颢的下巴,“为君,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果酒可以暖身,菜干可以补充营养,对军队来说绝对是重要物资。郅玄清楚这一点,赵颢也是一样,否则不会想要购买。然而,货物供给北安国还是他本人,必须加以明确。不同的交易对象,价格和能交易的数量均有不同。 郅玄不担心赵颢会言行不一,如果他表面一套背地一行,就是违反氏族的行事准则,对他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对北安侯和世子瑒也是一样。 “今年数量不会太多,明年可以供应赵地全境。”郅玄道,“另有一种豆芽,冬日可生,君如有意,可将方法告知。” 赵颢愣了一下,诧异道:“当真?” 他吃过豆芽,也曾感到好奇此乃何物,为何能在冬季生长。只是秉持氏族规矩,郅玄没有主动提,他也压制住好奇心,没有开口询问。 不想郅玄今日主动提起,还要将培育方法告诉他。 “当真。”郅玄颔首,道,“只是价格颇高。” 方法不能白给,两口子也要明算账。为避免家庭矛盾,更要算得清楚明白。 “何价?”赵颢问道。 “我知君有采石场,我要筑造新城的全部石料,再加五百奴隶,可以是狄人,但要老实的狄奴。”郅玄开出价格。 “可。”赵颢没有还价。事实上,郅玄提出的价位远低于他的心理预期。更准确点说,这笔买卖对他相当划算,几乎不要多少成本。 郅玄也是一样。 生豆芽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掌握方法,连孩子都能做到。他不过是超前一步,有先于这个时代的知识。 等旁人想出其中诀窍,秘密就不会再是秘密。 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人,否则吃亏都还蒙在鼓里。 经验告诉他,与其捂着不放,不如拿出来交换。一个方法就能换来大批石料和五百奴隶,他绝对是赚了。 两人商谈愉快,很快敲定这笔生意,当场书写成文,一式两份,各自保存。 任谁都不会想到,郅玄和赵颢成婚后第一日,既不是你侬我侬,也不是相敬如宾,而是一起吃了一顿饭,然后谈成一笔买卖。 两国史官记录此事,都是许久无法落笔,最终还是实事求是,将实情录于笔下。至于后人如何评说,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接连两场晚宴,西原国的果酒彻底打响名头。 宴会之上,各国使臣纷纷向郅玄请求,希望能大批购买果酒运回国内。如果条件允许,还希望和郅玄达成长期的交易。 考虑到和王子淮的买卖,郅玄没有全部答应,仅挑出三分之一,全部是已经依附的诸侯国。 “谢君上!”达成所愿的使臣喜出望外,当夜就写成奏疏,派人快马加鞭送回国内。 未能达成交易的使臣颇为气馁,他们完全可以想象,错过这次机会,意味着错失多大的财富。 奈何郅玄主意已定,不容更改。 失望的使臣只能偃旗息鼓,决定回国后全力劝说国君,尽早下定决心投诚。稍有政治眼光就能看出,郅玄统治下的西原国将会何等强盛繁荣。 黄金大腿近在咫尺,扑上去抱紧才是明智之举。继续犹犹豫豫摇摆不定,结果就会像果酒生意一样,眼睁睁看着别人大口吃rou,自己连汤都喝不上。 宴会结束之后,使臣队伍陆续启程。 有人满载而归,有人一无所获。 对依附西原国和北安国的诸侯国来说,此行自是大有收获。于其他国家而言,今后都要绷紧神经。难保这些依附国不会狐假虎威,翻出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借机上门找麻烦。 另有数个国家,国君接到使臣的奏疏,迅速下定决心,祝贺队伍尚未归国就派出行人,携带正式国书赶来草原,表明投诚之意,希望能依附两国。 对此,郅玄没有全盘接纳,而是暂时压下,进一步了解该国情况才做出决定。 赵颢和世子瑒身份所限,不能专断,需要派人护送来人去往北都城,由北安侯做出决断。 日子一天天过去,为筛选投诚的诸侯国,郅玄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赵颢也是一样。世子瑒动身启程后,连续有北都城来人,他要处理的事情更多,每天从早忙到晚,连吃饭都像是在打仗。 这种情况下,两人偶尔才能见上一面。见面后来不及多说,两三句话就哈欠连天,沾枕即眠,完全无心去想别的。 成婚至今,两人不太像是伴侣,反倒更像志同道合的室友。 好不容易有一天空闲,郅玄躺在榻上不想起身。本想多睡一会,脑子却不受控制,想的不是政务就是军务,要么就是生意,总之,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单臂搭在额前,郅玄不由得叹气。 他果然是个劳碌命? 正叹息时,腰间忽然一紧,侧头看过去,就见赵颢正半撑起身体,单手托着下颌,双眼半睁半合,目光扫过来时,透出一股子魅惑和慵懒。 郅玄不想说话,他身体很疲惫,大脑却在不停运转,既疲劳又精神,连他自己都感到无奈。 腰侧有些痒,郅玄眯起双眼,凝视赵颢片刻,顺着内心的想法探出手,握住一缕悬在肩头的黑发,将对方拉近,旋即一个翻身压了上去。 赵颢眼底闪过笑意,双臂用力,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长袖垂落榻边,鸦色披散。 郅玄有些懊恼,美人如玉,奈何力气太大,呜呼! 声音传到室外,守在门旁的侍人摆摆手,示意端着洗漱用具的婢女退下去。自己也退后两步,眼观鼻鼻观心,不发出半点声响。 廊下卷过冷风,风中夹着碎雪,落在木制的地板上,留下点点暗痕。 遇风吹过,侍人婢女并不觉得冷。他们的外袍内都穿着毛衣,脚上套着足袜,走廊转角处还立着火盆,足以驱散冬日的寒冷。若不是城外的茫茫雪原,他们都快忘记自己不是在中原,而是身处草原腹地。 郅玄和赵颢在内室消磨半日,许久才起身唤人。 侍人婢女鱼贯行入,熟练地伺候两人洗漱更衣。 少顷,两人至前室,侍人抬来一只造型奇特的铜锅,放在提前备好的地炉上。 婢女提着铜壶上前,向锅内注入熬煮过滤的rou汤。 另有数人送上食盒,端出大盘羊rou、牛rou和鹿rou,还有切块的豆腐,或煮或煎的禽蛋,以及大捧的豆芽。 赵颢看着这些食材,不免有些诧异。 郅玄简单解释之后,执长筷夹起一片羊rou,在锅内涮了几下,rou变色后捞出,蘸上特制的酱料送到嘴里,rou汁浸透味蕾的刹那,不由得眯起双眼。 好吃! 他不过偶尔提了一句,厨就记在心里,还专门做出火锅,熬煮汤料。虽然没有辣味,一样令人食指大动,在冬天吃上一顿,称得上是一种享受。 可惜没有蔬菜。 冬天种菜要有大棚,没有大棚就要寻找温泉。两样条件都不具备,郅玄颇为遗憾,只能靠豆芽和菜干解解馋。 见郅玄吃得畅快,赵颢也仿效他涮了几片羊rou和牛rou。这一尝,双眼顿时发亮。 “味道如何?”郅玄将一碟蘸酱递给赵颢。 赵颢没有客气,接过来放到手边,一筷子夹起半盘羊rou,看得郅玄眉头一跳。 “甚好。” 接下来的时间,公子颢又一次展示出他过人的饭量,牛羊rou和鹿rou一盘接一盘送上,几筷子下去就会光盘。 郅玄吃到八分饱,不再多碰rou类,偶尔才涮几片,大多吃的是豆腐和豆芽。公子颢则不然,他的胃简直像是无底洞,却又能时时刻刻保持优雅,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看着婢女端下去的盘子,郅玄估算一下赵颢的饭量,猛然间发现,之前几次宴会,赵颢全都在“保存实力”,认真说起来,眼前这顿才是他真正的饭量。 等到赵颢吃饱,端下去的盘子已经堆积成山。 郅玄禁不住摇头,这样的饭量,寻常人家当真是养不起。再想想一样爱好干饭的世子瑒,突然对北安侯这一家子有了新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