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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 第19节

    他想了一下,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主人和下人一起睡在一张榻上,传出去要被人嚼舌根。

    宁时亭果然是个身份低贱的鲛人,即使跟在晴王身边这么多年,也没有学到什么好。军中那种大大咧咧、不分你我的坏习惯都带了过来。

    顾听霜推门出去,小狼甩了甩尾巴,紧跟在他身后。

    葫芦在外边等了一下午,终于见到这位小爷出门。虽然不知道世子到底进去干了什么,不过看起来……

    公子和世子,相处得还不错的样子?

    世子府正院外边的荷花已经慢慢长了起来。仙家的东西不似凡物那样难缠、娇贵。

    种子扔在那里,过几天就慢慢发了芽。火莲和冰莲已经酝出花苞,风吹过时,会带来一阵清爽甘甜的香气。

    顾听霜一下午一晚上,都在看宁时亭给他的那半卷《九重灵绝》。

    其实刚刚他对宁时亭撒了谎。他自己如果按照这个上面的功法分类的话,已经到了第二重,且即将冲破第三重关隘。

    他会自己cao控灵力的大小,用以观察四方,知晓外事。

    与此同时,他的灵力在四年内见长,渐渐慑服了狼群中的一部分,能够为自己所用。

    剩下那部分不肯听他的话的白狼群,倒不是因为他的灵力压不住的原因。而是白狼神这种神族是自我意识最强的种族,同时也非常骄傲,尽管能够短暂地为他驱使,但是之后又会很快地生出反叛之心,不肯真正臣服于他。

    虚假的臣服,顾听霜也不要。

    他就一直控制着愿意追随自己的那一群白狼,其中小狼刚出生的时候,它的父母——两只大狼,就全部战死在领地争夺的战争中,顾听霜就把它捡了回来养。

    如果他能够进阶到第三、四重,那就意味着他可以借用群狼的身体作战,真正地在灵山之中拥有一席之地。

    群狼的眼睛,成为他的眼睛。群狼的躯体,成为他的躯体。群狼的爪牙,从此成为他的爪牙。

    他不用再当一个完完全全的废人,不用再拼尽全力、挣扎存活。

    少年人眼中跃动着光芒,紧紧地抓住了手里的纸张。

    银白的小狼似乎是有所感知,依恋地蹭了蹭他的腿,将两只前爪搭上了他的膝盖,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世子今晚没吃饭吗?”

    “是的,公子。”

    宁时亭笑了笑,“随他吧,年轻人总是精力充沛一点,把东西放在那里用法术温着,他饿了自己会吃的,不用去打扰他。”

    他听下人说,顾听霜把自己关在后院,不许旁人进出,已经一天一夜没出来了。

    上辈子顾听霜也是这样。

    他本来就是天灵根,如果说,他作为天灵根,在五行根骨上已经全部废掉了,但是他的悟性、拼劲儿、灵气仍然是天灵根的水准。

    他依然还记得上辈子,这个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少年,最后会为世人带来多大的意外。

    明珠蒙尘,只要有人肯发现他、捡起他、擦拭灰烬、细心保养,终有一日也会闪耀众生。

    宁时亭自己的病情却反反复复。虽然现在有了药方,但是他身体弱是旧日积累下来的,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情况没有前几天严重,但是也不容乐观。胃口不好,容易疲惫,经常一睡就要睡很久,懒得像是骨头都软了。

    不过好情况是他腿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在慢慢长好,已经长出了新的软rou,勉强可以下水了。

    晴王府百草园有个养心池,当中泡有百草,是绝佳的药浴。

    他是鲛人,天性爱水爱干净。因为体质特殊的原因,药浴他不能泡,但是如果将药池抽空,也是一个很好的沐浴所在。

    听书知道他这几天在床上养得都要长蘑菇了,一看他伤口长好了,也就去百草园张罗着给他沐浴的事情。

    药材全部撤掉,浴池清洗三遍之后,倒入宁时亭平时喜欢用的沐浴香和晒干的花,清退四下的人,然后接宁时亭过去。

    世子府也接到了听书的通知,说是公子要沐浴泡澡,不要去那里冲撞到了。

    葫芦和菱角恪守本分,尽心力尽力地照顾着顾听霜。

    葫芦说:“嗨呀,还能怎么冲撞,我们这几天都在打理花草,殿下也是参悟卷轴,两三天都没出门了,跟着了魔似的。”

    菱角附和道:“对的,这几天就连我们都见不到殿下几面,殿下饭也不怎么吃,成日就跟他的小狼一起玩。殿下不会出门的。”

    后院。

    顾听霜的声音冷冽,带着强烈的命令意味:“重来。”

    雪白的小银狼也不复平常撒娇打滚的憨态,而是有了成年狼一样的眼神和体态,冷静、严肃地蹲在他面前,顺从地感受着主人对自己身体的cao控。

    尽管顾听霜一次又一次失败,但是它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抗。

    头狼不撤退,它们也会战死到最后一刻。

    两天两夜,不吃不喝,长久的精力集中迅速地消磨着体力和原身,但是顾听霜却像是长明灯头燃起的野火一样,眼里的光芒一直没有熄灭,反而愈演愈烈。

    神识放开。

    早在宁时亭给他那本秘籍之前,他就已经到了第二重灵绝状态。他不说,也是提防着宁时亭而已。

    然而现在他功法通透,之前的阻塞也迎刃而解,破开了长久以来的瓶颈。

    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万物都成了他的眼睛,从天空的角度,云层的角度,从迟钝的树木顶端,到掩埋地底的砂砾,万物万灵在他下达命令的一瞬间——睁开了眼!

    视线中心,慢慢缩小,直到凝固在小狼和他之间。

    少年的眼沉黑发亮,如同墨云翻搅涌动,一派风云变幻。

    小狼苍色的眼盛满澄澈,空灵骄傲,是会发光的琥珀。

    视线相交的那一刹那,犹如天平推移、丝线崩落,犹如破开天边的第一道晨光,是泼天大雨降下之后,掉落地面的第一滴雨水。

    顾听霜看着风云翻搅,感受着耳边渐渐嘈杂的声音:风声、不存在的雨声、树木、花草呼吸的声音,流水带着快乐的意味打着旋儿的声音,那一刹那,身边的一切都不复存在,rou身消融、灵魂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他伸出手,低头看见了银白的、尖利的爪牙。

    地面对他张开怀抱,风和暖阳向他敞开怀抱。凡尘rou身的桎梏就此脱离,白狼神的轻盈与力量充满了他的意识。小狼骨血深处的躁动与烈性也在催动他:

    跑出去!

    跑出去!

    什么都不想要做,他要做的仅仅是“跑出去”这一个动作而已,为他四年来沉沦的黑夜与黄昏,也为他曾经失去的一切。

    他回过头,望见了自己——轮椅上的少年眼光大盛,如同凝固了一般斜倚在轮椅上,如同入定。

    雪白的小狼从世子府门蹿了出去。

    平常见惯它的人若是此刻再遇见它,会惊异于这匹小狼的改变:那样天真烂漫的神态不见了,这匹小狼突然变得格外沉默。耳朵竖起,皮毛张开,充满桀骜野性与尖锐的攻击性。

    踏过冰凉泉池、跃过嶙峋山石。它经过时,平地风起。

    孤高而锋利,同时坚不可摧。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宁:来睡午觉啦。

    听书:公子公子带我一起睡好不好嘛!

    柿子:那个……我……

    第17章

    顾听霜已经有四年之久没有踏足过地面,也整整四年没有像现在这样鲜活地活动过。

    他带着一点恶劣的、放诞的心思,跑遍了一切能够跑的地方。

    上树、爬假山、潜入湖水中,甚至去泥地里打了一次滚儿。

    藏在他灵识之下的小狼的灵识,同样为他的快乐而感到欢欣鼓舞。

    两种灵识同时占据着这副神狼的躯体,顾听霜左右着它的控制权,同时也能感受到小狼自己的思绪变化。

    他知道一只小银狼是怎样喜欢脊背在山石侧边轻轻擦过的感觉,喜欢追逐散影的日光,爪子踏入泛着寒气的泉水中,从耳朵尖到尾巴的纤毫,都泛起一阵愉悦的战栗。

    他还能感受到小狼对某种气息的迷恋——比起人,嗅觉在神狼的身体里放大了数十倍不止,他能嗅出头顶火红的石榴花正在酝酿果实,初生的石榴籽还泛着鲜活生涩的酸气,酸气的底部汪着一汪盈盈的甜。

    满园花开,石榴、无花果、人参树、菩提、仙橘。

    他经过时,任性地破坏修整完美的神木枝杈、抖落刚成型的果实,肆意揉碎花枝花瓣。

    撵兔子,扑仙雀,连结伴打理园林的侍女们都惊叫着笑道:“殿下养的那匹小狼疯了!平常也没这么闹腾呀!”

    小银狼和他不同,因为宁时亭喜欢这只小狼崽子的原因,其他人也不再畏惧白狼神的身份,都很喜欢这只毛茸茸、不伤人的小狼崽子。

    两个侍女从袖中掏出几个rou脯片,拿在手里抬高,去诱惑隐藏在树间的那一抹银白:“来呀,小狼,这里有好吃的。”

    灵识深处的小狼意识更欢腾了,这幅躯体也不由自主地觉得有点饥渴。

    但是顾听霜强硬地终止了这种想望。

    树上的小白狼并没有像从前一样,欢欣鼓舞地扑过来要吃的,反而爬得更远了,只是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苍色的狼眼在日光下如同琉璃琥珀,漂亮无比,却带着一点顽劣与傲然。

    那一刻,宛如人眼。

    “小狼成精了!”

    其中一个侍女观察了一下,得出了这个结论。

    同伴拉了拉她的袖子,大笑:“白狼神一族灵识最近人的,但是小狼还这么小,你别一惊一乍的。”

    她们把rou脯留在了原地,等小狼去吃。

    顾听霜cao纵狼身从树上跳下,原地刨了个洞,叼起rou脯,但并不吃,只是将其埋了进去。

    “我替你把零食埋在这里,允许你之后来此地寻。”

    小狼在他的灵识中抗议了一下,显然想要他现在就帮自己吃掉,但是还是乖了,现在小狼发出了委屈的信号。

    顾听霜从小选择辟谷,绝七情六欲,就是防止自己因欲失足悔恨,如果不是后面灵根被废,他多半会修无情道。

    白狼神一族虽然受神魔两道祝福,但是作为神兽,依然不可避免地保留着兽类中最原始的秉性——对领地的征伐欲,对食物的渴望,对配偶的要求。

    他一点一点地用自己的灵识,对抗着小狼躯体中的本性,将这一切排除在外。像一个最铁腕冷酷、无情无义的君主,纹丝不动地坚守着自己的原则。

    满院香气中,他追着一丝不属于花果的味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