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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雨季,沈家无人出门,学生也常在先生家聚会。 这天,两人过了招,沈育前胸后背挨了十几下,回去换了干衣服,度师父说:“进城去?请你吃rou。” 沈育道:“算了吧,免得被官兵拿去。” 度师父盯着他。 沈育:“?” “啊哈,”度师父打了个响指,“忘记告诉你,腊月里死了皇帝,新帝即位,颁诏大赦天下。你现在无罪了。” 沈育:“…………” 城门的告示已经撕了,留下一点残边。城中也无官兵巡查。 沈育仍是习惯戴上斗笠,去到芙蓉巷,沈家贴着封条,巷子里,马家也门庭寥落,去年躲在崔季家时,听说马贺因为沈矜鸣冤,也遭了罪。 崔家虽门户紧闭,看上去,倒是完好保存了下来。沈育没有上门,去了濯井坊丁蔻院里,不知丁蔻是怎么养的,人不在,马厩食槽里却添了新粮,沈家拉车的老马慢悠悠咀嚼着,看见主人,打个响鼻。 沈育牵了马回到广济寺,收拾行囊。度师父倚在门边看他,半晌,说:“皇帝不是你的仇人吗?” 沈育说:“皇帝是一把刀,单官用他斩了我爹,我可以用他斩单官。” “你现在就可以杀了单官。”度师父说。 沈育摇摇头:“钢铁之剑,只能杀一人,朝纲国法,可以杀不公。” 度师父静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是个秀才,不是侠客。”转身走了。 沈育收拾好行李,背出院中,度师父的房门紧闭。 “师父,我走了。” 没有人应答。 沈育一肩搭着包裹,一手提二协剑,出去牵过老马。风从北边过来,凛冬飞霜。 北边的小皇帝如今又在做着什么?或许他早已忘记南边的故人,正如沈育这一年里竭力试图忘记他。 假如他还记得,应当是坐不稳王位的。 第46章 帝都人 望都城与两年前相比似乎没有变化。南闾里的望楼换了新主人,依然招摇地耸立在连片的屋顶中。 沈家从前在北闾里的宅子,没有人管,藤蔓爬出墙垣,焉哒哒地垂下枝条。 沈育推门进去,里面竟然有人。 “杂草都拔干净。哎哎哎,木香藤不能动!那是人家亲手栽的!” 邓飏宛如土财主,穿一身织金嵌银的衣衫,叉腰指挥下人干活,看见有人进门,摘下斗笠,露出熟人的脸。 邓飏:“?” “鬼啊!”邓飏大喝一声,脚滑摔地。 “都说你家一个人也不剩了。前段时间,新帝大赦天下,我才敢摘了你家封条,想着打扫一下。我娘说,人死后魂归故里,看见家中荒废颓败,投胎都不安生。” 沈育说:“我家故里不在望都城。” 邓飏屏退下人,沈家厅堂里干净如新,二人对坐。邓飏差人去集市买来好酒好菜,招待长途跋涉的沈育。 “是是是,”邓飏说,“可你现在不是回来了?我今儿做着活儿就想说,会不会沈公见着屋子打扫干净,一推门就回来了。” 两人夹着菜,沈育刨了几口饭,邓飏忽然拿袖揩揩眼睛。 “做什么?”沈育哭笑不得。 邓飏道:“这两年死的人太多了,想不到你还活着。均哥和小崔先生呢?还有上次,我见过的,说以后要做官的小子,和那个说话不中听的,他们怎么样?” 沈育回答:“均哥和小崔先生都平安无事。” 没有再说,邓飏就知道了。屋中寂静下来。 邓飏斟一杯酒,洒在地上:“诚勇不可凌,吾友魂归来。” 沈育也敬一杯。 “回来有什么打算?”邓飏问 沈育不答,他就说:“别住这里,邻里都看着呢。到我家住去,我罩着你。” 沈育道:“罩我家的人什么下场,你不是不知道。” “我怕什么?”邓飏说,“皇帝都赦免你了,谁还敢为难,那不是抗旨不遵么?砍他头,灭他族。” 语罢,两人都苦笑起来。因为抗旨不遵被灭族,谁能有沈育熟悉? “就这么说定了。你也别担心,我自个儿有宅子,咱俩且住着,不会连累我家里。” 喝完酒,吃完饭,邓飏道:“陪我去趟西市书肆,老板上次留了套册子给我。” 西市繁荣一如往昔,闭市的时间较之从前,推迟了不少,夜里车水马龙,灯火不息。 沈育已经戴惯了斗笠,草檐遮着脸,跟邓飏去书肆。店面一成不变,老板正打瞌睡,看上去老了许多,没有认出邓飏身后的斗笠人。 “只有你还照顾我生意,以前那几个小哥都不来了。” 邓飏说:“以后还会来的。” 两人去书库拿书,沈育负手在外等着,灯笼太黯淡,将他半身藏在阴影中。远处是堂皇富丽的解绫馆,冬日里温暖的颜色、飞檐的铃铎,看在眼里仿佛能听见歌妓婉转的声音,与楼中觥筹交错的热闹。 有人从解绫馆的方向归来,更多的人正朝着那里走去。 归来的人喝多了酒,走一步晃三晃,东倒西歪,飘飘欲仙,一副尽享世间富贵的纨绔模样。 沈育给他让路,那人扶着墙,倒吐不吐,半晌背靠墙壁,吐出口熏天酒气。 “几时了?”那人嘟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