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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先回吧,我把丁姐送去嶂山,避避风头。” 晏然与穆济河下车来,丁蔻仍留在车里。三人已得知沈育此行的目的,沈育的原义,就是请董贤收留丁蔻几日,等过了这阵子,看能否再回来,或者另寻个安稳乡落脚。 “把姨姨也送回去吧,”丁蔻说,“山里路难行,老人家腿脚不便,砍柴做饭,我也会,总不能白吃人家的米、睡人家的屋。” 一行人便在郊外告别,穆济河与晏然携了沈家老炊妇,换另一条路回城去。沈育则驾起马车,沿着红枫遍地的山道,进入北边峰峦起伏的地界。沱河近在眼前,马车伴随着细水涓流,汇进沱河汹涌的波涛。人烟逐渐稀少。 出城往山里走,一天一夜,就到了嶂山脚下。 夜里错过了借宿的人家,不得已歇在车中,沈育靠着车辕打盹,兼之守夜。山里清风吹拂,夜空比城中更明净,星河横贯南北,此时无论是南边的沈育、北边的梁珩,抑或是更北的晁国人,头顶都是同一片繁星照耀。 群峰如簇,指向北边。沈育无端又想起梁珩,他曾说想去冬天里有雪花飞扬的北边看看。他总是被困在宫中,哪里也去不了。 嶂山非是一座孤峰,而是一条山脉,绵延数十里,山高林深,道路在悬崖峭壁间,历来难行已极。因此来的人少,住的人更少,不论多少人马,一钻进嶂山里,顷刻如泥牛入海,再寻不见。来嶂山归隐的隐士,称为真隐士,因着不论名声多大,官府是决计找不到他的住处的。 沈育依照老爹的描述,披荆斩棘寻到董贤的茅草小屋,马车是进不来了,停在外头,他与丁蔻钻进丛林。 屋前杂草及腰高,门槛上生着一层湿苔。看样子,门只是个摆设,从来也没人进出过。 一叩门,缝里惊出安家的虫子来。 半天没有回应,沈育忍不住嘀咕,莫非人已经饿死了…… 片刻后,缝里露出一只眼睛。 沈育:“董先……董叔,我是沈育,您还记得我么?” 眼睛走了。 门外二人:“……” 沈育又叩门:“家父沈矜,差我给您送炊妇来的。” “退后退后。”门里声音道。 接着一声巨响,门板整个被拆下来。 “嗨呀,”门后蓬头垢面的野人说,“户枢遭蠹了。进来吧。” 门里与门外并无甚分别,屋里也长草,野鸡乱啄,兔子成窝。 走过穿堂,是一处汲井院子,摆开一堆柴火,野人仅着襦袴,握一把斧头,正在劈柴。一斧头下去,先闪了腰,哎哟叫唤起来,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废木头片,半点不成样子。 沈育赶紧把人扶进里面的屋子躺下。睡觉的屋子倒是收拾得干净,卷册堆成山,笔杆乱扔,还有不少信封草纸,都是各地写信给董贤毛遂自荐的,亏得信差找得到地方。 “沈玉,我前年送过你的野花簪子,你收着了么?” 沈育无奈:“董叔,我是个男人,您这回可千万记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董贤拨开成绺的脏头发,露出眼睛,“现在知道了嘛。你长得俊,比你爹好看。外面那个女人是你夫人吗?” 沈育道:“是请来照顾您的!我哪里来的夫人?!” “那么个小娘子?”董贤掏掏鼻孔,“不成不成,她能做什么?她会做饭洗衣,会砍柴打猎?” 外间院子里一顿噼里啪啦。 两人出门看,只见木柴劈得整整齐齐,码成摞,丁蔻绑着两只袖子,丢了斧头,干净利落逮着鸡翅膀,山鸡在她手里吓得乱蹬脚。 “今晚吃烧鸡么?” 董贤与沈育对视一眼。 丁蔻厨艺好得很,酿酒的手艺更好,最好的是,她管董贤叫老爷。董贤一个独具山野的闲散老头,多少年没被这么叫过了,当即十分高兴。 丁蔻总算在这小破院子里,收拾出一间自己的屋子,好在前任老管家留下来的屋子,还能住人。 夜里,董贤流着热泪,吃上了连日来第一口热饭,下饭的是虽缺乏调味料,仍不失美味的烤鸡腿。 聊起沈矜,自是无比感谢,尚不知道这位“什么都会”的厨娘,是来他家避难的。 董贤其人,外界传得神仙一般,吸风饮露、洞察天机,实则不过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每日与野鸡野兔处一窝的废老头罢了。丁蔻来时,得知自己是托庇于董先生,一度有些忐忑,眼下已将董贤视作与寻常酒客无异。 只是要金贵一些,需得轻拿轻放,好让他编撰完成举世瞩目的《人物品藻》。 临走前,沈育修好了那扇只能拆不能开的门,又与丁蔻携力清理了杂草。董贤甚是喜欢这个侄子,下次还欢迎他来,顺便带上几坛子好酒。 晨风微雨里下山去,曦光溢出山头,盈满山坳,其间一汪碧蓝的湖水,粼粼波光如碎银绸缎,梦境一般。董贤便是在这湖里洗澡,挖出了山神之眼。后来到了梁珩手里,又进了亓国国库。 不知怎的,沈育又想起梁珩来。 第38章 临江观 凉秋,红枫金菊正当时,满城尽带黄金甲。 沈育在郡守府,他爹的案牍旁,得了张自己的公案,做些誊抄、记录的工作。渐渐也认识了许多官员,开始学着与之打交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