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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育说给沈矜听,沈矜却说:“谣言尔,曾不见官民告状。” 沈育却心道未必。沈矜只知道儿子状告过牛禄豢养恶犬,很快廷尉就处决群狗作为回应,却不知牛禄与仇千里恶行种种,官民俱心知肚明,却都无可奈何。作恶多端而不得报应的人何其之多,只是不叫人瞧见,譬如半年不见北风,一刮起来便万木凋零。 东市酒肆,沈育与穆济河两人常去打牙祭,轮流请客,照顾丁蔻的生意。 这姐确实行。客人里不缺莽夫粗汉,毋宁说,正是粗犷的男人,尤其对苗条婉约的女人有兴趣。然而丁蔻不温不火的脾气,有时倒也叫人把她当作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出尘之莲,并不多为难。 多为难的,难免被她一坛子酒倒扣脑门,洗得浑身一个激灵,或者一拳砸歪了脸。干粗活的女人,力气都不小。 某天起,再没见到丁蔻。 店小二说:“您二位没来那天,有位贵人来吃酒,很喜欢丁姐。” 穆济河一语成谶。 丁家,大门已多日不曾开启。丁蔻半步不踏出家门,似乎借此躲避与那贵人碰面的机会。 晏然也是从沈育口中得知这消息,他还正疑惑怎么不见丁蔻串门。料想丁蔻快瓮尽杯干,三人上门送些吃喝。 “那客人是谁?惹不起么?”晏然问。 闭户几日,丁蔻看上去反而精神了许多。她也不知道那人姓名,只记得长相:“是个武夫吧,挺魁梧的。唔,眉毛像两把苕帚,倒着插,快飞上天了。” “…………” 作为三人中唯一见过单光义的,沈育登时心情一言难尽。 沾上什么不好?踩了粪可以洗鞋,溅了泥可以换新衣,惹了单光义,那可是一身腥甩都甩不掉。 晏然也惶恐起来,唯有丁蔻与穆济河很平静,可能并未听过单光义的恶名,可能听过也无所畏惧。 好在也不能确定真是单光义本人,若是他看上了谁,还能容人躲在家中? 晏然便建议丁蔻再躲几日,静观其变。 “躲不过去,换个活计也无妨。”穆济河说。 “换去做什么?”丁蔻反问,“还去当花魁娘子?” 沈育便说:“天凉了,欢迎你来我们书院打扫落叶。” 儿子总玩外跑,沈矜也不满意,沈家代代是足不出户的文弱书生,唯独到了沈育,大门二门关他不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整日不着家。沈母道:“你给他找点事做,不就关在家里了?” 沈矜大受启发,果然给沈育找了件差事,便是给山里快饿死的董贤先生送个炊妇过去。 沈家做饭的有三人,沈矜一面挑选,一面被沈母唠叨:“教你找点事情留他在家做,你偏又把他派出去,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马车已备好,沈育扶老人家上车,见她腿脚不甚灵便,心中忍不住嘀咕,住进山里去也不知是谁照顾谁。 出城时经过濯井坊,见一队家兵打扮的人正往里走,沈育晃过一眼,忽然警铃大作。 他勒停马车,抬高斗笠,隐约看见领头那人背影高大。 丁家门前砸门的只有一人。他砸得越起劲,街坊邻里越是门户紧闭。 “开门!人死哪儿去了?!” 一声闷响,那人摔倒在地,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沈育一计手刀劈晕。 柴门开了,迎头落下一柄又宽又厚的重剑,被沈育以马鞭架住。 “是我!” 重剑后露出穆济河的脸,他看清是沈育,收了剑势。 “我看见单光义在来的路上!”沈育道,“她人呢?” “还在家里。” 两人重新架好柴门,匆匆回屋,丁蔻与晏然正吃午饭。 “单光义来了。”沈育言简意赅。 晏然的筷子掉到地上。 丁蔻面不改色,理理下裙,站起来准备出门。被穆济河拽住手臂。 “你做什么?现在出去马上就撞上单光义!” 丁蔻说:“沈公子那日说起可能是他,我就想错不了,大约是逃不掉了。你们或许不清楚,我们做女人的哪个不晓得,送进单府的姑娘就没有能完整出来的。红烛罩,阎王道,那人会玩得很,手段不是血rou之躯可以承受的。这一天没想到来的这样急,好像舍不得叫我多在世上快活一日。” 沈育闭上眼,眼前立刻是北寺狱里仇千里那可怖的死相。 晏然叫道:“不想去就不去!他是什么官?还能强人所难!” 丁蔻却清醒得很:“他是什么官不打紧,他身后那位封在蠡吾的万户侯,我们下里巴人都叫千岁爷。汝阳天高皇帝远,万岁爷管不了,头上顶的是千岁爷的天。” 闻言,穆济河便发笑,他生得眉尖眼细,笑起来一副轻佻高傲的神色。 “看你对付那些酒后狂徒,颇有胆色,想不到眼下也这般畏手畏脚。叫我做你这样胆小之人的小弟,岂不是委屈我了?” 丁蔻也笑:“诸君将来都是坐文琦之席、穿绫纨之衣的官老爷,何必在这死了也无人垂问的偏僻巷子里鸡蛋碰石头?再者说,我就这么一处容膝斋,出门就是单光义,还能逃到哪里去?” 这时候前院砸门声又起,兼之几句轻浮的吆喝。 三人一时答不出来。 丁蔻便提裙行了一礼,算是答谢此前的照顾,转身往门前去。她的黄花布鞋踩在飞石径,野草丛生,泥污遍地,鞋面纤尘不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