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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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书依言浮到半空中,随着哗哗几声响以后,定在其中一页不动了。 腊八粥? 霞云伸手将书册接过,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 那上边详细地写着煮粥所需的食材,还有具体步骤等等。霞云看了好几遍,确认内容都记在脑子里后,便自信地将书册合上,然后一转身 等等,「榛穰」是啥来着? 花生在剖离硬壳、被煮熟以前,又长什么样子? 还有盐啊、胡椒什么的,又装在哪个罐子里啊? 霞云瞪着满房的食材,有些傻眼了。他思索片刻以后,定了定神,然后袖摆一挥: 我需要烹煮腊八粥的食材。 他原来觉得自己这招很聪明,可当火灶房里的米粒、豆子等物以铺天盖地之势砸下时,他脸上的自信也瞬间崩塌成惊恐: 不、我不需要了!全都停下! 随着霞云的喊声,那些谷物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撒满了整个火灶房,也将倒在地上的厨子给淹了过去。数以万计的小点打了霞云满身满脸,将他弄得很是狼狈。 待豆雨过去以后,火灶房内部,已是一片狼藉。 霞云按了按额侧,只觉得做饭这事,实在很不适合自己。他双手一挥,满室的米粒、豆子再度浮空,尽数装回袋子里。 那些谷物全都混到一块,霞云毕竟不懂得区分,只能乱塞一通待御厨们醒转后,只怕会欲哭无泪吧。 霞云心中有些愧疚,在收拾好残局后,便想着要踏出火灶房。然而,空中忽然飘来的一股香气,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这是 霞云顺着那香气的源头,将目光投往灶台。那儿原来煮着一锅酸汤,在豆子雨后,愣是烧成了一锅乱七八糟的豆糊糊。 虽然卖相很糟,可闻着还挺香的? 霞云想了想,持起锅子边上的木勺,将那些豆糊糊装进一个大碗里。 做好这些以后,他瞥见柜子上放着的竹箸、汤勺等物,便顺手抓了一副箸勺,投入粥碗中。 嗯应该还行吧? 他捧着装得满满的粥碗,小心地走回栎阳殿。一路上,他幸运地没碰见人,就这么回到了稚童床边。 那稚童已经醒转,此刻正倚坐在床上。他神情恍惚,一手抓着湿布条,另一只手则轻抚着自己的脖子。 见霞云进来,那稚童连忙从塌上跃下,抱拳鞠躬,道:宫主,您回来了。 霞云见他细白的脖颈印着红痕,心中的愧疚感更甚了。他将粥碗放在床边,伸手将那稚童扶回榻上。 你还在病中,就乖乖躺着吧。 那稚童眼神有些闪躲,低声道:可,我怎么配 霞云道:在我眼里,人和人之间并无不同,哪有配与不配之说。来,先把这粥喝了吧。 他将粥碗端起,持起一小勺,放到嘴边吹了吹,再递向稚童。 多谢宫主。 那稚童张口将粥水咽下,眼底慢慢晕上一层水气。他挤出一抹微笑,道:真好吃。 霞云道:好吃就多吃点,吃饱了病才能好。 他说着,又端了一勺粥,放到稚童嘴边。 那粥才刚煮好,上边还冒着热气。那稚童却像不觉得烫嘴一样,一口接一口地吃着。 他边含着汤勺,边满怀感激地看了霞云几眼,并缓缓地深吸了口气,不让泪水自眼眶滚落。 霞云专心喂粥,倒也不曾留意稚童的表情。待整碗粥喂完,他看着稚童微微红润的双颊,道:吃饱了吗? 稚童将嘴里的粥水咽下,使劲地点了点头。 霞云见他嘴角沾了点米粒,便伸手将它抹去,随口问道:你多大了? 稚童道:虚岁十二。 虚岁十二?就是今年十一的意思? 霞云有些惊讶。他原来瞧这「稚童」身形瘦小,应不过八、九岁。可不曾想,已是半个少年了。 他想了想,道:你之前说,自己姓苏? 稚童道:是。这是华府老爷告诉我的,应不会有错。 霞云沉思了会,决定不去过问那盒子来历。他盯着稚童的脸看了眼,将目光移开,道: 你说你没有名字,那我为你取一个吧。既然别人叫你「阿苏」,那你就叫「风苏」,如何? 由于把脸转开的关系,他看不见稚童脸上的神色,只在须臾后听见一声闷闷的回复: 多谢宫主赐名。不过,我不想再被叫作「阿苏」了。 霞云记起稚童身上的伤,想来他在华府有过一段痛苦的回忆。他不想勉强对方,刚想撤回提议,便听那稚童道: 但是,「风」这个字,我很喜欢 霞云听他语气有些怪,忍不住回头望了下。他看见那稚童低垂着头,双颊红通通的,双手有些不安地扭着棉被,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他心中一软,道:好,那我们换个字好了。你说说,你想叫什么? 那稚童踌躇了会,耳尖慢慢地红了:我想不出什么好名字,还请宫主赐教。 霞云略一沉吟,道:古诗有云,「青袍似春草,长条随风舒」。你就唤作「风舒」,如何? 他问出这话时,心中是有些忐忑的,毕竟这诗词也没什么特殊含义,不过刚好将「风」字与「苏」字相似读音的字连在一起。 那稚童却是一怔,眼里慢慢发出点光亮:风舒、风舒真是个好名字。 他说完,又是一抬头,道:多谢宫主赐名。 霞云见他眼里有泪花打转,一副真情实意的样子,也不由得微笑了下,道:你喜欢便好。 他顿了下,又道:虽有些仓促,可昨夜华林二府之事,涉及数百人命。你若知道些什么,就详细说来吧。 那稚童脸上的笑容一凝,又重新垂下眼。他抿了抿嘴,道:我说的,您都会信吗? 霞云道:若你说的是真话,又何必在乎他人是否相信? 那稚童沉默半晌,道:好。这事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他似乎不太习惯叙说,言语间断断续续的,偶尔还会穿插一些自身的过往。霞云耐心地听着,并在脑中梳理出了个大概。 风舒年幼时,家中曾遭盗贼入侵。那伙贼人将苏家所有财物席卷一空,连张纸都不剩下。 他隐约记得,当时父亲将贼人打跑以后,便倒在了血泊中,永远地阖上了眼。 母亲则维持着怀抱自己的姿势,只是渐渐地变得僵硬、发冷,再也没回应过自己的呼唤。 那一天,屋外种着的茶花全都凋零了。风舒就这样躺在母亲冰冷的怀中,一直到第二日,才被闻讯前来的差役救下。 他不过是个刚满三岁的稚儿,加上没什么亲戚的缘故,兜兜转转,被当地小有名气的制器家收养了。 许是看风舒年幼,在华家家主华澜的照拂下,华府之人待他还算好。 他每日在硬板床上醒转,和府里的大哥哥、大jiejie们一起扫扫地、端端水什么的,做着些普通的家务活。 虽然他力气不大,偶尔会因磕碰而受点伤,可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他和大哥哥们挤在一个小房间,紧挨着彼此入睡。刚开始,他被此起彼落的呼噜声吵得难以入眠,可日子久了,便也渐渐习惯了。 那些哥哥们待他不错,总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说杀害他父母的贼人已经伏法,让他别太难过。 虽然风舒不明白,为何大家总觉得自己应该难过,可他还是乖巧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在风舒六岁以后,华澜在某天将他叫进房里,以温和的语气发问: 阿苏,你有没有兴趣学习制器? 风舒虽然懵懂,却知道眼前的人是收留自己的恩人,也是自己应当报答的对象。 于是,他点了点头,道:好。 从那日起,他便搬进了一个小屋,里头放了好多竹简、书册,上边记载着制器相关的资料,还有一些与法术相关的书籍。 风舒生来聪慧,在华澜的指导下,很快就掌握了识字技巧。几个月后,便能凭自己的力量,读懂那些艰涩的文字了。 这段时日里,他除了华澜以外,再也没见过其他人。虽然没法与熟悉的哥哥jiejie们聊天,偶尔会感到孤单,可待在这里,他依旧无需为每日温饱发愁所以其实也还好。 于是,在一年后,风舒又被转移到了制器的屋室里。那制器坊前有着好几方土窑,有只在书上见过的制器工具,还有好几筐的悖原石。 风舒在华澜的安排下,到制器坊里干些杂活。他每日只需坐在一个高高的木凳上,按着书上记载的方法,和匠人们一起制作低阶法器。 起初,那些匠人看风舒年幼,都不把他当一回事。可后来,在见证他的作品以后,那些匠人纷纷换了一副面孔,有些惊叹地道: 这孩子,真有天赋啊! 废话,他可是当年苏家的娃娃,手艺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苏家?就是那个只知道闷头钻研制器,却从不贩卖法器的破落家族吗? 嘘,你们小点声,被孩子听见多不好。 哎呀,他还那么小,就算听见了,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引用的「青袍似春草,长条随风舒」出自汉朝的一首乐府民歌(诗歌)。 这首闺情诗描写了一位痴情女子,在春景里怀念远行的心上人。 原文如下: 《穆穆清风至》 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裙。 青袍似春草,长条随风舒。 朝登津梁山,褰裳望所思。 安得抱柱信,皎日以为期? P/s: 咱们就不纠结那碗粥里,究竟有多少豆子是煮熟了的 另外,文中的出现的《食经》,和历史上的书卷没任何关系哦 0w0 76、第七十六章:被爱 风舒默默地摆弄着木料,没去理会那些闲言碎语。他仔细地雕着一块木片,将它刻成一只翅膀的形状,然后和其它木料拼在一块,并在中心的凹槽安上一枚悖原。 阿苏,你在做什么? 华澜的声音自风舒耳边响起,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将木蝴蝶抓在手里,嗫嚅道:华伯伯,我只是,只是想做着玩玩 华澜却没有责怪他偷懒,只和颜悦色地道:哦?能让我看看吗? 风舒犹豫了下,有些赧然地将木蝴蝶放入华澜手心,并低声道:我我只是想起小时候见过的蝴蝶,它们会飞。 一旁的匠人哄笑道:蝴蝶当然会飞啦。 另一人则道:哎呦,亏我还以为这小子有多了不起,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风舒涨红了脸,不作声。华澜倒是不以为意,只温和地笑了笑,问道:阿苏,你见过的蝴蝶,也是木刻的? 风舒点了点头,道:我曾玩过几只,只要将蝴蝶的翅膀碰到一块,就能让他们飞起来了。 华澜道:哦?你这蝴蝶,也是同理? 风舒又点了点头。他看着华澜将蝴蝶的双翼轻轻合拢,碰到了一块 霎时间,那木蝴蝶轻轻抖动了下,居然真的展翅飞了起来。 不过,由于风舒的雕工还不太稳定,那蝴蝶的翅膀有些不对称,飞得也有些歪歪扭扭,最终「啪」的一声撞在窗户边上,散成了碎木块。 由始至终,整个屋室里都静得出奇,一直到那木蝴蝶阵亡以后,才有人「啊」了一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做的? 对啊,我从没见过这种法器 天才啊!这孩子就是个天才! 当初收养他的老爷,还真是慧眼识珠啊! 风舒毕竟还是个孩子,被一群长辈轮番夸赞,只觉得有些困窘。 他低下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做起来不会很困难。 一位匠人道:哎,苏娃子,你再做一遍,我们好学习学习? 风舒看了华澜一眼,见他微笑颔首,便又拿了几个木块,雕刻成一个个细小的零件,然后按适才的法子拼凑起来。 很快地,又一只木蝴蝶在制器坊内飞舞。它扇动着木制的薄片蝶翼,轻快地绕了室内一圈又一圈,最后停留在风舒的肩头。 风舒将木蝴蝶的双翅往反方向推去,再将它放回桌上。他听着周围匠人的赞叹声,耳根微微有些发红,眼神却禁不住朝华澜的方向飘去。 阿苏,做得好。 华澜慈爱地摸了摸风舒的小脑袋,后者有些腼腆地低下头,脸上也浮现出了生涩的笑容。 是华伯伯教得好。 华澜笑了笑,拍手道:好啦,该忙活了,都散了吧。 围观的匠人一哄而散,华澜则在巡视制器坊一圈后,回到风舒身边,低声道:阿苏,你做的木蝴蝶确实精巧,但没什么实际用途,不过是哄小孩的玩意而已。 风舒打造木蝴蝶,也只是一时兴起,想拿来玩儿。可他毕竟很听华澜的话,便顺从地道:华伯伯,您的意思是? 华澜道:这木蝴蝶呢,若是能用来传递物件,例如捎上信笺、或是在里头做个置物用的暗格,不就实用得多吗? 风舒思索片刻,道:好,阿苏努力看看,一定不辜负华伯伯的期望。 华澜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离开了制器坊。风舒为了不让人说自己偷懒,便将精力投注到制作法器上边,一直到黄昏放工后,才又拿出木蝴蝶细细钻研。 他这一研究,便到了深夜。制器坊内的人都走光了,余下风舒小小的身影。 他全神贯注地雕着、刻着,桌上的蜡烛也由长变短,然后被换上新的,继续挥洒着烛泪。 待风舒终于造出满意的成品时,已是凌晨了。他按捺下兴奋,随着陆续到来的匠人们一同制器,直到中午华澜前来巡视时,才小心地将木蝴蝶捧在手心,献宝似地递向华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