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要出家 第1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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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在外人眼里,出家当姑子多可笑荒谬, 于她而言却是报答佛祖给予新生的最好方式。她不稀罕当劳什子的侯府夫人或崔家主母,今生她所求的, 不过是一盏青灯常伴古佛。 但是他们却不懂,不仅不懂, 还非要强求。 此时的谢渺陷入了偏激而浓烈的情绪中,她满心想着, 既然无法改变他们的执念,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将头发绞光了先,他们再有通天的本事, 难不成还能将她的头发变回来? 谢渺向过路的女尼打听, 得知慧觉师太午膳后在前殿讲经, 便二话不说地冲了过去。 殿内传来师太讲经的声音,轻缓而耐心, 柔和中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她透过缝隙往里瞧,殿内弟子围坐, 每张脸上都写满虔诚。 谢渺的理智逐渐归位。 她没有进殿, 便站在门外静静听完一场经。 一轮讲经结束, 弟子们陆续离开大殿,慧觉师太正准备下场的课业时,只见一道影子进入殿内。 “师太。” 慧觉师太抬头,见谢渺站在不远处,身形纤瘦,背却挺得笔直。 慧觉师太笑道:“谢小姐。” “我在此住了半月,大家仍称呼我为谢小姐,未免显得太生疏。”谢渺神色自若,道:“我想请师太替我起个法号,喊着也顺口些。” 慧觉师太婉言推脱:“此事不急,待我回去后翻阅经书,替你细思慢想。” 谢渺道:“我倒有个想法,苦当自乐,无有代者……便叫我为妙乐,师太以为如何?” 慧觉师太默念一遍,夸道:“甚好,甚好。” 谢渺忽然跪下,道:“师太,我心意已决,便请你替我落发,重启新生吧。” 慧觉师太刚要回绝,不知想到什么,怔怔地问:“你都知道了?” 有些话并不用说得太明白。 “是。”谢渺道:“我理解师太定有苦衷,但师太亦不妨看看我,仔细地看看我。” 慧觉师太忍不住端详起她。 她言辞恳切,神色坦荡,如一泓浅水,向往更深奥的海域,渴望投入更宁和的境界。 慧觉师太长长叹出口气。 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谢小姐既已决意,旁人又有何立场阻挠? * 大殿庄严,檀香烟煴。 谢渺跪在佛前,慧觉师太立在不远处,身侧的桌案上摆着一枚淡釉净瓶,一铜盆清水,一把剪子,以及一把戒刀。 慧觉师太轻捻着手中佛珠,问:“谢小姐,你当真要阪依佛门吗?” 谢渺道:“当真。” 慧觉师太微微颔首,一旁的女尼会意,上前取掉谢渺的帽子。 乌润的青丝散落肩头,谢渺双手合十,道:“师太,请开始吧。” 慧觉师太拿起净瓶,取出其中的柳枝,朝谢渺的头顶轻洒甘露,一次,两次,三次,边吟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1 殿内在吟唱,殿外的妙如急得团团转。 吟唱完便是剪发,剪发后便是剃度,若谢小姐真剃成个大光头……啊啊啊啊,公子怎么还没赶到? 她瞪向不远处的妙容,故意挑衅,“听说崔二公子极为心悦谢小姐,若谢小姐真出了家,想必会重罚你吧?” 妙容目不转睛地望着殿内,分神回道:“咱们彼此彼此。” 妙如见她一脸沉着,竟也找回几分镇静。罢了,若公子赶不及时,只能由她上前去打断剃度,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顺了谢小姐的意。 忆起半月内与谢渺的相处,妙如有些许的愧疚,随即又被使命感给强行摁下。 她是公子的人,自然要全心为公子着想! 殿内,慧觉师太已吟唱完毕,放下净瓶,改拿起剪子。她从谢渺耳畔挑出一绺发丝,念道:“第一剪,断除一切恶——” 谢渺合上双眸。 门外的妙如与妙容脚步一动,正待冲过去时,一抹靛青色比她们更为迅捷地闯入大殿。 “师太,且慢!” 来人俊美非凡,气宇轩昂,不是周念南又是谁? 慧觉师太动作一滞,低头望去,只见谢渺眉间结霜,道:“师太,无需理会闲杂人等。” 周念南脸色极差,对慧觉师太道:“师太,劳您白费功夫了,谢渺不能出家。” 谢渺却坚持:“师太请继续。” 周念南紧跟着道:“师太,请收起剪子,以免误伤到他人。” 慧觉师太夹在他们中间,顿时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 “阿弥陀佛。”她往后退了一步,对他们道:“两位不如借此机会,将心结好好说开。” 她将剪子放回桌上,转身离开了大殿。 殿中独剩周念南与谢渺,他迫不期待地上前,想要拉谢渺起来——然而下一刻,他却改变了主意,选择跪倒在她面前。 他扶住她的肩膀,认真地道:“谢渺,不要出家。” 谢渺平静地回视,“周三公子,你执念太重,或许该学学我,从佛经中参悟人生。” “为何要参悟?”他反驳:“你我本是红尘中人,该爱嗔痴恨,该为情所困。” 谢渺道:“周三公子,你是侯府公子,拥荣华权贵,享鲜衣美食,眼前的情爱无非是一时昏头,待冷静下来便知——” “能冷静我早已冷静!”他低喊出声,在苦笑中自嘲,“你以为我不想吗?忘掉你,去喜欢其他女子,都好过向你摇尾乞怜,奢望你回头看我一眼。” 如她所言,他生来便尊贵,恣心所欲,直到遇上了她。 “谢渺,是你的错,明明是你的错。”他道:“是你从平江来京城,选在四年前的那日入城门。是你的马车太旧,吸引了我的注意。是你碾了我的银票,狠狠甩了我一巴掌,害得我输掉三千五百两白银。是你以崔二表妹的身份出现,刻意伪装性格,激起了我的好胜之心……” “是你又莫名其妙恢复本性,尖牙利嘴地回击崔夕珺。是你在遇狼时不听话地睁眼,勇敢地救了我一命。是你叫我入宫保护姑母,也是你告诉我,要带着念西的份去建功立业……” 他声声控诉,偏又蕴着无尽情愫,曾经桀骜不羁的青年褪去满身矜傲,只为得到她大发善心的垂怜。 谢渺恍了神。 原来他们有那样多的共同回忆吗?从年少时的第一面起,两世的岁月,她与他,她与他…… 他注意到此,面上划过喜色,脱口而出道:“谢渺,我爱你。” 温热从掌心传递,触动指节上的冻疮,细密的疼流进谢渺心底。 她感到喉头凝滞。 不再是前世成熟冷漠的宣平侯,不再是初见时毒舌飞扬的纨绔,周念南在不知不觉中,已成长为一个她全然陌生的人。 他将自己的情意摊开,毫不保留地呈现,想要以此留住她。 可怎么留呢? 她茫然地想:他活在今生,而她的情全留在了前世。贫瘠的土地培育不出稻谷,好比她,即便有所触动,也无法给予他要的感情。 她艰难地启唇,“周,周念南……” 话未说完,他便冷了眸,回身取了桌案上的剪子,又扯开发间玉冠。 同她一样,披头散发,仪容不整。 “你非要出家,行,那我便与你一起。你当姑子,我便做和尚,你念经,我便讼佛,你洗衣清扫,我便劈柴烧火。” 他捉起一大把头发,动作利索地往下剪。谢渺被吓到,连忙去抢剪子,被他偏身躲了开来。 谢渺失声骂道:“周念南,你疯了吗!” 周念南斜唇一笑,满不在乎地道:“是,我是疯了,我要与你一起疯。” 说着竟真剪下了小绺头发! “你!”谢渺气到哆嗦,指着他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肆意乱来,有没有想过定远侯夫人!” 周念道却道:“我父母有我兄长,有我长姐,便连佛祖都有信徒茫茫……而我却满心只有你。” 谢渺难以招架他的直白,狼狈地别开了眼。 周念南环视四周,一座座佛像雄伟,慈悲肃穆,似乎在怜悯他,又似乎在劝他放下。 放下? 不可能,此生都不可能。 周念南道:“我不信佛,却愿意为你阪依佛门,有情堕入无情门,我倒要看看,是佛祖渡人厉害,还是我情能撼动天地。” 他掷地有声地说出最后一个字,再想剪发时,谢渺扯住了他的袖子。 即便是袖子,也是她第一次主动牵住他。 他眼中逐渐亮起神采,猛地抱住了她。 “谢渺,谢渺,你嫁给我,你嫁给我……” 谢渺挣扎了下,周念南反倒搂得更紧。她深怕他继续发疯,便干脆不再动作,由他抱着的同时,思索该怎么稳住他。 时间静谧地流淌,不知过去多久,谢渺轻推他,“周念南。” 周念南不愿松开,他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拥抱,“嗯?” 谢渺道:“我不剃度了,你先松手。” 周念南狐疑,“你当真?” ……当然是假! 谢渺忍着心虚,和颜悦色地道:“对,我想通了。” 周念南勉强离开些,仍环着她的腰,“想通什么了?” 谢渺不动声色地道:“寺庙苦寒,清修磨人,我得重新想一想,到底该何去何从。” 这话甚和周念南的意,但他何尝不知谢渺的狡猾?三言两语搪塞住他,待他走后,说不定回屋便绞了头发。 “骗子。”周念南凑近她,盯着她的红唇,“谢渺,你休想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