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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山寒[种田] 第22节

    连续几天赶路到半夜,流犯们很吃力,差役们先熬不住了,跟头领说软话。

    老差役道:“不是为难大家伙,押解的日子文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晚一天都不行。后边的路更难走,提前些脚程,万一路上出什么岔子,也不至于因为延误受罚。”

    听他这样说,即便心中有怨言,也没人再开口。

    随着江淙腿伤一点点好,李青文终于见识到他石头子儿打猎物的本领,路上碰到的兔子真都进了大家的肚子,走到拢北城时,他们已经攒下了七十多张兔皮。

    拢北城,也叫拢北镇,这里曾经是军镇,镇守大梁最北的关口,后来不断有流民涌入,慢慢的军民同住,镇子越来越大,俨然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城。

    过了这里,再往北,便再无人烟。

    前方还有一千多里路,这段路仅仅有几个驿站,每个驿站相隔百里,是以,李青文他们到了拢北城后,立刻补给一番。

    没有在拢北城停留,一行人立刻出关口,几乎同时,下雪了。

    北方干燥,雪都是粒子一般,肆虐的狂风卷着雪粒子往人身上砸,裸露在外的脸登时就如同被刀割一般疼,没走几步脚就冻麻,夹着麻絮的衣服根本抵挡不住刮骨的寒意。

    只一瞬间,漫山遍野的野蒿枯草就被冰雪覆盖,到处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

    李青文被朔风夹雪压的抬不起头,将脸埋在脖子上的兔毛中,艰难的向前走着。

    蒋立平他们这一行人都是洪州人,南方鲜少见到这样铺天盖地的大雪,有年纪小的都吓傻了,一脸惊恐。

    这样天气赶路,他们真的能活着走到边城吗?

    很快,雪下厚厚一层,车陷在雪中不能动,骡子鼻孔喷出来粗重的白气,所有人顶着风雪去推车。

    有人又怕又冷的哭起来,蒋立平破口大骂,“还没死了,哭什么哭!想要活命就给我走起来!”

    江淙的伤口受不得冻,用一层细布稍稍绑到伤口上,李青卓将粗粗缝制的兔皮给他套在腿上。

    所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中艰难前行,更糟的是,没有驿站,他们要在雪地上过夜。

    扒开厚厚的雪,抓下面的枯草,所有人围着把火点起来,化掉的雪水和雪混在一起,用手搭起雪窝棚,躲在里面倒是能遮风挡雪,可依旧冻的牙齿打颤。

    江淙坐在地上脸色发白,看李青文和李青卓冻的像是鹌鹑一般,把自己的棉衣分给他们哥俩。

    大梁的南方种棉花,但是产的少,所以格外贵,知道极北冰天雪地,他们这些人里面,家境尚可的都准备了棉衣。

    李青文披着被子摇头不要,江淙把人拉到身前,给李青文裹上棉衣,用手臂将他箍在怀里,顺便把那双冻僵的手塞在自己袖口里面。

    李青文想扒开江淙的腿看看伤,又怕这样会冻到,把能盖的东西都放在江淙的腿上。

    这一天下来,李青文整个人都冻木了,被江淙抱着半天身子都是冷的,牙齿直打颤。

    感觉他在发抖,江淙手臂更紧了几分,心中生出怜惜和自责,若不是因为他,这么大的孩子也不会遭这个罪。

    头上气息猛的一重,李青文感觉江淙好像情绪有变,抖着道:“哥、哥,天冷也、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起码不会有匪徒出来作乱……冷了可以添衣服,刀剑可没有长眼睛。”

    江淙如何不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嗯”了一声。

    李青文的脸贴在江淙胸口处,待暖和些,牙齿不打架,他能清楚的听到那沉重有力的心跳声。

    不知怎么的,莫名有些心安,他小声道:“哥,我热乎了,你冷吗。”

    “不冷。”江淙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小孩子火力旺,哥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小火炉。”

    李青文:“……”虽然这身体十三岁,但他从前可有十六七岁!!

    嘴里喷出不服的粗气,李青文哼哼道:“这话不对,我觉得江大哥你火力更旺。”

    听出了他不情愿,江淙无声的笑了笑,“咱俩都旺。”

    总感觉他说这话像是包容任性的小孩子一般,李青文想要争辩几句,又觉得自己现在这模样实在没有说服力,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第30章 抵达边城

    大雪下了两天,李青文等人也顶着风雪走了两日。山风悲鸣,狼嚎怪叫,抬头不见前路,回首四顾只有茫茫白雪。

    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们这一行几十人。

    雪是半夜时停的,流犯们被冻醒,半睁着眼睛往明明灭灭的火堆上放树枝,忽的看到外头一双双碧绿的眼睛,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一群狼。

    所有人都被叫了起来,恐惧和寒冷顺着骨头缝往身体里钻,不由得令人牙齿打颤。

    外头这么多狼虎视眈眈,火是决然不能断的,昨天捡的柴禾都烧光后,漆黑的天依旧看不到一丝亮。

    领头的差役点头后,靠近雪窝棚的架子车就被斧头砍掉两边的厢邦,架在火堆上。

    李茂群活这么大头一次碰见狼,只听说这玩意都是一群群出没的,狮子老虎遇到了都会畏惧而逃,心中惧意,问道:“狼群要是一直不退怎么办,咱们这里的东西都烧了怕是也不能坚持一两天……”

    “那就看命了。”领头的差役看着外头,说道:“它们若是一直碰不到比我们更好抓的猎物,就会围着不散,它不敢扑上来也是惧怕我们人多。”

    李青文往外看了一眼,只觉得身体从内到外都是冰冷的,不由得打了好几个哆嗦。

    为了取暖,大家都是紧紧的挨在一起睡的,李青文靠着江淙,他一抖,江淙察觉到,看了他一眼。

    这种安静的对峙着实有些窒息,李青文小声问道:“江大哥,你怕吗?”

    “不怕。”江淙将他头上披着的被子压了压,道:“性命相搏,胆怯就先输了三分,它们也是血rou之躯,一样也会死,不逼到绝境,不会搏命。”

    李青文点头,“是这样的道理没错。”

    道理他都懂,但腿肚子的哆嗦停不下来啊。

    “你大哥和二哥说你最聪明。”江淙道:“果然一点就透。”

    李青文被夸笑了,“我从前傻的时候,我们家里的人也觉得我好。”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江淙看着他,道:“你是有宿慧之人,自然比普通人要晚些入世。”

    “宿慧是啥?”李青文问道。

    “宿慧是有先天智慧之人。”江淙微微展颜,“佛经上有记载,有些人出生时呆愣木讷,其实天生比别人聪慧豁达,也有一些解释说有前生记忆,只有遇到合适的机缘才会展露出才能。民间也有很多关于这些的传言,哥看你便是如此。”

    李青文心脏猛的一跳,这个“先天智慧”跟他的经历倒是挺像……不过江大哥为啥说他是这种人,难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他误会了?

    “我觉得自己跟旁人没甚两样,江大哥为啥这样说?”李青文心里不安的问道。

    “别人十三岁才不会不顾生命之忧保护我去边城。”江淙声音沉沉道。

    “可你救过我的命,我报恩不是理所应当?”李青文反问。

    江淙没有直接回应,而是问:“你大哥二哥都来了,你为啥还要跟着?”

    “因为你救的是我的命,该我来还!”李青文脱口道。

    江淙笑了,“你这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性,已经非常人能比的了。”

    李青文顿时觉得无力,江淙夸他的语气,跟他爹和哥哥们夸他是一样的,纯纯的护犊子,自己就多余问!!!

    他正寻思着,江淙将他拖到身前,手伸到被子里,按住抖的快要抽筋的腿肚子上面。

    江淙的年纪不大,但手心很糙,又有力气,揉按两下,李青文顿时觉得好受多了。

    李青文分神的想,如果“宿慧”能被世人所理解接受,那么他的经历是不是也没有那么骇人听闻?!

    一直以来,李青文都无法将自己的真实来历告诉家里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一个生活在信息爆炸时代的人都不敢相信,如何能让尚且把气象变化做为吉凶征兆时代的人理解这个?

    更重要的是,他害怕的是自己是鸠占鹊巢,李家正真的小儿子在哪里?是原本就没有,还是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

    江淙的话突然让他想到另外一种可能——他在原本的世界死后,魂魄被喊到了这具身体,可能并非是巧合,也许原本他就属于这里,只是来的晚些了……

    这么一想,一直隐隐笼罩在头上的阴云一下散去,李青文大口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旷神怡!!

    心情大好的他反手抱着江淙蹭了蹭,由衷的说了一句,“江大哥,你就是我亲哥!”

    还真是小孩子啊,一下就忘了外面的危险,被夸两句就高兴成这样……江淙心里想着,手把人搂的更紧了几分。

    车上砍下来的实打实的木头禁烧,一直着到了天亮。

    天亮后,狼群退后,众人战战兢兢的出来装车赶路,狼群并没有离散,而是远远的缀着,一直从旷野平原跟到密林。

    天气太冷了,密林中的树木被冻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差役们将弓箭抓在手上,警惕着狼群,流犯们也被分了武器,他们中不少人都是做了多年府兵的,论身手比这些差役可强多了。

    江淙分到了最沉的弓箭,李青文试着去拉了拉,弓身只微微弯曲了一下。

    拿到弓箭后,江淙在狼群捕杀之前,射到三只狍子,许是察觉到这群猎物不好招惹,狼群便无声无息的离去。

    紧绷了好几日,众人这回终于能松口气,美美的吃了顿狍子rou,踏雪而行。

    林中不缺木头,却比平原危险的多,他们看到了黑熊,黑熊刚露个影子扭头就走了,不知道是吵人的熊铃起了作用,还是被这么多人吓到了。

    领头的老差役说,亏得现在是冬天,天气暖和的时候,密林中的野兽比现在可多多了。

    相比于时不时出没的野兽,寒冷才是最折磨人的,蒋立平他们很多人都冻伤了手脚,十分痛苦。

    李青卓用雪给他们擦搓冻伤的地方,严重的就用抹了油膏的布缠上,把还带着碎rou的狍子皮做成皮筒,套在腿或者手上。

    穿过密林后,他们终于到了一处驿站,这个驿站是新建的,原本有二十多个人,现在只剩下十几个,有生病没的,有被摸进来的野兽咬死的。

    李青文躺在土炕上,半天都没暖和过来,江淙给他搓手和脚,他也想给江淙搓一搓,可浑身没劲,抓上去跟挠痒痒没甚区别。

    这样的天气里,李青卓果然受了寒,一开始只是流鼻涕,后来就开始咳嗽,半夜身体就烫起来。

    他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药,李青瑞在驿站灶房熬了半个晚上,弄出了两天的汤药,熬药费时间,赶路的时候太仓促,现在熬好,吃的时候再热就快很多。

    这样药性不免要弱些,但眼下这状况,也是无奈之举。

    虽然之前赶路提早了些日子,可是雪地难走,这些天行程慢下来,不敢在驿站久留,天一亮就走。

    走了这些日子,车上的粮食耗去了很多,有了空位置,李青卓便躺到车上,身下是好几层褥子,身上和头上遮挡着被子。

    走着走着,许多人撑不住了,歇斯底里的哭骂,甚至宁愿死也不想走了。

    李青瑞听老差役的话,在拢北城买的酒就派上了用场,每人灌几口烈酒,不管外头冻的多难受,起码里头能热乎点。

    这一路大家伙可推够了车,未免卡到坑坑坎坎中,就让人走在前面探路。

    江淙的伤口不用排脓后,以惊人的速度在恢复,如果不是李青卓坚持,他都要扔掉拐杖走路。

    他走在最前面,仿佛不受脚下厚厚积雪的影响,留下深而清晰的脚印,供后面的人和车辆行走。

    从前,江淙这个救命恩人只在梦和家人口中,这次真真切切的相处,见他眼中偶尔流露出的锋芒,李青文有点明白,为何当初他敢对上那么多匪徒。

    李青文原本躲在大哥身后避风,脚下的雪已经被前面的人踩踏平,走路就不用费那么大力气,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前头。

    他想和江淙并肩走,结果没迈两步,脚下一软,身体骤降,直直陷进了雪坑中,只剩下上半身露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