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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爱(作者:关就) 第23节

    “说了的,他问在什么医院,我就告诉他了。”刘姨见她脸色不对劲,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我是不是多嘴了?这个人有坏心眼吗?”

    “没有没有。”陆兮宽慰情绪紧张的老太太,“没有的事,我只是随口问问。”

    “那个男的……”

    “是朋友,不是坏人。”

    “我也听着不像,他挺关心你mama的。”

    陆兮沉默听着,重新坐下,她妈出了些汗,睡得更沉了,刘姨给她擦完身,也开始支着脑袋打起瞌睡。

    手腕上的表提示时间已近深夜一点,陆兮像是被人夺去了睡眠的本能,大晚上所有感官都苏醒着,要她去找点事做。

    坐着站着都是煎熬,她到底敌不过本性里仅剩的那点善意,开门出去。

    到这个点,急诊室的过道也空寂了许多,有人疲倦地和她擦肩而过,手里攥着的化验单滑落也未察觉,她帮着捡起来,那人匆匆地道完谢就走了。

    医生护士的脚步都匆忙,整个急诊室走廊上,似乎唯有她,最慢最悠闲。

    她伸长脖子一间间诊室病房瞧过去,祈祷那人走了,她那点可怜的善意也就不需要表达出去,大家都自在。

    一路扫过去都没见着人,她心想应该是走了,直到——她踱到输液室门口。

    过道靠墙壁的一排座椅上,人高马大的男人独自坐着,手背上有白色胶布贴着,头顶上方吊着盐水袋,正一滴一滴往下掉落,流进他的静脉。

    在情绪容易被放大的深夜里,他的身影格外孤单寂寥。

    他双眼闭着,应该是睡着了,陆兮往周围张望了一圈,没有发现丁璇的身影。

    那个男助手也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见他一时半刻不会醒来,陆兮也就放开胆子,静悄悄地坐到他正对面的那张椅子上。

    原来真的是病了。

    脸上的疲倦很真实,只是都那么虚弱了,气场还是很强,如果不是闭着眼,她绝对不敢靠近。

    柔情的眼在这一刻像是生出了自己的意志,在这张硬朗俊挺的脸上来来回回流连,带着连她自己都未能察觉的眷恋。

    其实已经见了好几次面,他或嘲讽或阴沉的脸也在她眼前晃过很多次,照理说她不该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还要趁人睡着时大着胆子偷看。

    但就是固执地想。

    想在这张熟睡的脸上找寻往昔的痕迹。

    那时他们很相爱,爱到眼里容不得别人,他也是爱笑的青年,即便窗外是阴天,只要看着他,阴暗的心便晴朗。

    那时,他们都是彼此生命里的太阳,互相融融地照耀着对方,当别的男人吝啬于给另一半承诺时,他早早就规划好两人的未来,甚至下雨天两人躲在家过小日子时,他连孩子的名字也半开玩笑地提前想好了。

    “无论男孩女孩,都叫晴天吧,就算是这样的鬼天气,她也可以做我们的小太阳。”

    往昔的回忆令她心绪难平,但大概也是来自于的脚底的凉意,又默默提醒着她眼前的现实。

    他们的爱情早就随着她的出走而死,如今的他,身边有美丽佳人,即便频频出现在她面前,也只是因为没出够气,心里意难平。

    追忆到这里就够了,该结束了。

    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来过,指不定会怎么样奚落她,口口声声“不要再私下见面”,却又偷偷摸摸出现,口是心非的坏女人。

    她又静悄悄地站起来,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

    “来都来了,走什么。”

    身后低沉的男声令她脚步停滞,转身,猝然撞上他压根没什么困意的眼。

    “坐回去,这么看你我头晕。”他命令的口气。

    陆兮又尴尬地坐回去,脸上有点烧,佯装着镇定:“什么时候醒的?”

    顾淮远见她明明坐他对面,却垂着眸子不看他,生出不满:“你坐下的时候。”

    陆兮难堪地点点头,局促地拢了拢外套:“身体怎么了?”

    “肠胃炎。”

    顾淮远惜字如金地给出回答,只是锋利的眼睛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对面的她,想看她什么时候才会瞧够地面上那些脏兮兮的花纹,把目光调转到他脸上。

    就像刚才他假装睡着时那样。

    即便闭着眼睛,他也能凭着直觉,感受到那道视线在他脸上打转。

    这个女人,不光嘴,连眼睛也不诚实。

    “急性的?”陆兮轻问。

    他贫瘠地“嗯”了声,显然不想多提烦心事。

    陆兮也察觉到他厌烦的情绪,满腹的关心最终还是咽了回去,见他形单影只,忍不住又多嘴:“你助手呢?”

    “叫他回去了。”顾淮远颓废不耐烦地瞟了眼鼓囊的盐水袋,“过来给我拨快点,这要挂到什么时候。”

    这使唤人的口气似曾相识,五年前两个人过鸡毛蒜皮的小日子,他也会有发脾气的时候,偶尔会这么使唤她。

    陆兮虽然很想提醒他,他其实长了两只手,但人家今天是病人,心情又明显不好,她也就只好委屈自己一回,就当做好事。

    她走到他边上,弯腰熟练地给他调节盐水滴落的速度,她妈常年生病,干这些,她一向驾轻就熟。

    做这些时,他一直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他那双黑潭一般的眼睛,除了她这张脸,就无处安放。

    陆兮逐渐被他盯得脸热,打心底后悔刚才的心软,明明走掉了,又回来找他。

    她决定走了,又张望了一圈。

    “找谁呢?”顾淮远幽幽地问她。

    “丁小姐呢?给她打个电话吧。”她还是憋不住好心建议。

    就算他现在事业再大,也有生病需要人照顾的时候,看他现在总是端着架子,她都替他感到累。

    顾淮远的嘴角又是讥讽地微勾:“怎么?这么想见我的现任?”

    都病成这幅德行了,这人还不忘挑衅,陆兮有点生气了,甩下脸:“好心喂了狗,你自己待着吧。”

    她恼得抬脚就要走,结果还没迈出一步,左手就被牢牢拽住,她挣了挣,没挣脱成功。

    “你松手!”她犹如触了电般气急败坏。

    “去哪儿?”他跟个无赖似的明知故问,浓眉不悦地一挑,“又要把我扔下?”

    “能去哪儿?我妈在病房里住着呢。”

    “你妈边上不是还有个保姆阿姨?”他尤其理直气壮,“你看我有保姆吗?”

    陆兮被他这一刻的无耻折服,简直哭笑不得:“你还缺那个请保姆的钱?”

    “能用免费的,我干嘛要花钱,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应得理所当然,甚至最后有些愤懑地睨她一眼,“都应酬出肠胃炎了。”

    他这一眼内容颇丰富,陆兮甚至从里面读出了一点可怜凄惨的味道,真是要笑掉大牙了,平时呼风唤雨到哪都有随从的男人,竟然大半夜在她面前装可怜。

    “你得肠胃炎了找让你得的人伺候你,拽着我干嘛?”她逼自己冷漠,万万不能中了他的圈套。

    这个男人太懂怎么拿捏她,软硬皆施,没有什么他做不出的,五年前她就有过类似教训。

    她警告自己不能重蹈覆辙。

    “那你回来做什么?”顾淮远声线一沉,语带双关,“能狠下心走,就一辈子别回来,索性让我当你死了。”

    他的左手加了几分力道,陆兮摇摇欲坠地跌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他附耳过来,在她耳边喷洒热气:“既然回来了,就拿出点和解的诚意。”

    “兮,人得讲良心,不是吗?”

    听着从他口中滑出的那声亲昵暧昧的“兮”,陆兮胸口震荡,花了好几秒才平复心湖泛起的涟漪。

    从最初的要“痛快”,到现在的“和解”,她能隐约感觉到他在让步,或许他想通了,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既然走不到最后,也不要整日被仇恨乱了心绪。

    地上有两人并肩而坐的影子,因为光线的投射,两道影子重叠在一起,看得她又出神了片刻。

    “你都给我盖上坏女人的章了,你还指望我有良心?”

    丧气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但字里行间的失落也只有她自己能体会到。

    顾淮远面无表情地听:“今晚我跟自己打了个赌。”

    “嗯?”

    “我对自己说——”他又闭上了眼睛,“今晚你要是再出现,你这个坏女人还有救,我就再给你次机会。”

    陆兮呼吸一窒:“什么机会?”

    顾淮远突然睁眼,眼中的锋芒初现,又很快被他压下去。

    “当然是做好女人的机会。”他促狭看向她,“你还想要什么机会?跟我再在一起的机会?”

    陆兮被他这句讽刺意味浓重的问话搅得得难堪至极,明明她从没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一旦被他用那样傲慢的语气亲口挑明,就好像她真的有过非分之想一样——

    “我没有!从没有想过!谁想过谁是狗!”

    她反应很大地想要站起来走人,一心要跟他撇清,谁知屁股还没离开椅子,他就强势地将她按了回去,俊朗的眉目流露不悦:“大晚上的,吵吵嚷嚷什么?没见我是病号吗?”

    他一个“打扰病号休息”的大帽子扣下来,陆兮就算有再多的憋屈,也只好往肚里咽,只是还是气不顺,她第10次后悔自己吃错药从她妈病房跑出来,只为了施舍一些他并不需要的好心。

    太蠢了。

    她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气鼓鼓地瞪向他,四目相对,他眼里的得意简直要呼之欲出,她顿时火大,双手抱胸,脸也转到了另一边。

    多少年没有拌嘴皮吵架,顾淮远暗地里很享受,恨不得能吵一晚上。

    她越是不爽,他就越痛快,越是要气定神闲地将挑衅进行到底。

    “你怎么会没有想法呢?”他悠然欠揍的语气,“我还是穷小子的时候你就抵挡不了我的魅力,现在我穷得这辈子只剩钱了,你竟然没想法?”

    似乎是感到荒谬,他发出倍加讽刺的一声“呵”,在这个寂静的医院过道,尤其刺耳。

    他句句挖苦带讽刺,饶是陆兮这样温顺的性子,也有揭竿起义的时候。

    “好稀奇,你也知道你穷得只剩钱了——”

    她也学他阴阳怪气的口吻,不就是挖苦加讽刺,她也会!

    “这些年你可真成功啊,深夜挂个盐水都没人陪,还得死乞白赖地拉着心地不怎么好的前女友,你说你,你怎么就活得那么成功呢。”

    她火力全开,一副悲天悯人的调调,顾淮远本该生气才对,但他却没有。

    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瞥了瞥盐水袋,骂了声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