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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阙 第74节

    楚珩从前头回来后不久,就躺到床上睡着了。凌烨放轻脚步走过去,见到楚珩眉头微微拧着,睡梦中也不太舒服。

    从千诺楼回来帝都已经两天了,楚珩却还是面色苍白,手足冰凉,贪眠怕冷,可见此番实在是伤身太狠。

    凌烨没舍得叫醒他,轻轻往上拉了拉被子,手掌抚上他的脸。楚珩梦中似有所感,偏过头往凌烨掌心里蹭了蹭,郁结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一直到过了午时,见楚珩仍旧睡着,凌烨才忍不住叫醒他,温声道:“我叫人把午膳端到这儿来,先用膳,用了膳再睡。”

    楚珩睁开眼,侧头看了看凌烨,从锦被里爬起来,一倾身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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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好进度100%

    1花的心绪在前面掉马(四)里写过一点。可以相参照。

    第107章 年赐

    凌烨一面伸手揽住他,一面示意内侍将衣桁上的玄狐鹤氅拿来,罩在楚珩身上。

    明承殿里的地龙烧得很足,四周又点了熏笼,本是不必穿得这样厚重的,但楚珩这次回来就有些怕冷,总是喜欢往熏笼旁边凑。

    他趴在凌烨身上,头埋在凌烨颈肩,就这么抱着,低垂着眼睛也不说话。

    今天上午敬诚殿书房里的事,确实让楚珩紧张了一场。凌烨听说过镜雪里和楚珩有私仇,据说还是不小的梁子。但今日镜雪里并没有当着他的面戳穿楚珩,甚至还帮楚珩圆了谎,算是送了楚珩一个人情。

    凌烨并不清楚这个人情到底是镜雪里主动给的,还是腊月十八在长宁大长公主寿宴园里见面时两人商议的,但以当日楚珩见过镜雪里后的低落不安,以及今天上午的慌乱来看,应是前者。

    凌烨想了想,温声道:“上午镜雪里说,你幼时遭过罪以致经脉受损,否则今日……小时候,在钟平侯府过得不好吗?”

    楚珩闻言在凌烨怀里动了动,镜雪里虽然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歪打正着其实也不算全假。

    他小时候确实生过大病,身体不好,在同族的孩子已经开始展露武道天赋的时候,他连正常的跑跳都很艰难。他本是钟平侯楚弘的次子,但是刚满一周岁时,家中主母的嫡子不幸早夭,他忽然成了钟平侯的独子,处境顿时变得尴尬起来。1

    主母那里自是不必说,钟平侯起初是对他抱有过几分期待的,但后来渐渐发现他体弱多病又天资驽钝,自然难掩失望。

    偏偏在那两年,家中只有一个嫡女降生,他是钟平侯唯一的儿子,却先天不足笨拙迟钝,快三岁了连路都走不稳,更别提有什么天赋可言。

    楚氏宗族中关注侯府的人当然不少,彼时因去岁冬天老侯爷中风,钟平侯楚弘才承袭爵位不久,亟待在钟离楚氏宗族中树立威信。1

    楚珩这样一个驽钝不堪的儿子,不仅没能带来半分添益,甚至还成了钟平侯身上的污点。

    钟平侯虽不至于苛难虐待,但对他再也没管没问过了。

    年幼时他不懂,离开侯府到了漓山以后,还问过穆熙云,为什么家里都没人来看他,逢年过节在漓山学艺的其他师弟师妹都会回家,为什么他不回去。

    起初穆熙云怕伤他的心,不愿对他讲,总是哄着他。后来长大一些,通晓了人情世故,都不用再问穆熙云,自己就渐渐明白了。

    今日镜雪里乍然提起,那些久远的往事又从记忆里被重新翻出来。

    少时不是没渴望过“家”的,他在钟平侯府生活过四年,这四年的光阴被他或查或问,费了许多功夫,完完整整地拼凑出来,最后却发现,他的渴望有点像个笑话。

    他在钟平侯府生过两场大病。

    一次是两岁,就在楚老侯爷中风后不久,突如其来地得了病。那时候他还没有被钟平侯厌弃,只是当时钟平侯一边要为父侍疾,一边忙着家族权力更迭,日日焦头烂额,没空管后宅的事。延医问药,一切自然都是主母做主。

    事后钟平侯终于得了空问起来,才从主母那里知晓,病原来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根治不了,只能慢慢养着。

    于是就养成了钟平侯的“污点”。

    后来是在四岁,钟平侯早已经对他不闻不问,这次的病也很不巧,正值侯府嫡子降生,阖府上下都忙着欢欣鼓舞,自然没空去关心一个晦气的弃子。

    所以这场病,最终他是被穆熙云带去漓山治的。

    楚珩趴在凌烨怀里,想了想,说道:“侯府家大业大,不至于没有我的吃穿……后来就到了漓山,那里当然一切都好。”

    叶见微、穆熙云视他若亲子,师叔长老们也都慈爱,师弟师妹们打打闹闹着一起长大,情比手足。

    “只是侯府里有阿歆、阿琰他们两姐弟,我总是放心不下的,当然还要过来帝都看看。”

    “现在……”楚珩抬头看了看凌烨,环着他的腰,又往他怀里贴了贴。

    凌烨知道楚珩是顾及楚歆、楚琰这两个同母弟妹,不愿多讲,只凭钟平侯府如今对楚珩的漠视态度,便可推知幼时必定好不到哪去。

    凌烨心里有数,并没有再多问,只是低下头亲了亲楚珩的唇,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以后有我。”

    楚珩怔了一怔,须臾后慢慢点了点头,“嗯,我有陛下。”

    ……

    这一觉倒是养了些精神,用过午膳,楚珩没有再睡,凌烨就让祝庚去敬诚殿将赐福苍生笔和洒金红纸取来,准备继续写福字。

    祝庚前脚才刚走,后脚内侍就进来通传,影首凌启和武英殿统领谢初在外求见。

    谢初是过来回禀年节赏赐的,武英殿里的天子近卫和影卫们一样,都是陛下近侍,除却朝中文武百官都有的腊赐外,还有陛下走自己私帑,单独另赏的一份年赐。

    谢初和凌启一起进来明承殿书房,行完礼一起身,竟看见楚珩居然也在这,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承殿是帝王寝宫,若非有要事须禀,外臣一律不得擅入,今日已经腊月廿七,再过两天就是除夕,御前早就封笔,没什么折子要批复了,那御前侍墨是在寝宫干什么?

    谢初来不及细想,凝了凝神先将正事说了。武英殿的年赐都是依照本年的考绩给的,只要份内的事都做了,没犯什么大错触怒陛下,基本上都能得个“甲”等。

    但是也有那么几个例外。

    比如嘉勇侯府的嫡次子徐勘,先前因为妄议御令,和他长兄徐劭一起被陛下下旨申饬,责令思过,那必然就只能得个“丙”了。又如云非,带头斗殴伤人,判罚刑杖,谢初就酌情给了个“乙”。

    再就是……楚珩。

    谢初很为难。

    楚珩怎么去的御前,全武英殿有目共睹,出言无状大不敬,到现在身上还背着二十杖,触怒陛下那是肯定的;斗殴伤人套麻袋也有楚珩的一份,后来甚至因此被陛下责令回家反省,谢初还给他求了情;而且份内的事……楚珩其实也没做好。

    武英殿每日会派六名天子近卫到明正武馆坐镇,依照规矩,明正是每一位天子近卫都必须要去轮流当值的地方。

    但是——

    凌烨拿起写着“楚珩”名字的册子,一行行地看过去,眼底忍不住浮现笑意,念道:“明正武馆……一次都没有去过?”

    这条要是真给算上,楚珩的年赐铁定没了。

    谢初扫了站在边上的楚珩一眼,心里顿时有些不忍,连忙道:“启禀陛下,这不是楚珩失职,是臣一直没有给楚珩安排。”

    凌烨放下手中册子,似笑非笑道:“有什么不方便吗?”

    谢初一听这话,立刻就知道陛下果然还是不待见楚珩,在明知故问当面寒碜。让楚珩去武馆,他是能镇得住场子呢?还是能有本事出手叫停切磋双方呢?或是更干脆一点,能直接上场跟人家比武论道呢?

    答案显而易见。

    虽然在场的都心知肚明,但谢初觉得还是不要当着楚珩的面揭他的短了,于是诚恳道:“臣以为,明正武馆武英殿人人可去得,而楚珩身为唯一的侍墨,应当以侍奉御前、伺候陛下为重,别的事臣就安排旁人来做罢。”

    旁边的凌启忍不住侧头看了谢初一眼,见他神情诚恳且正直,心情顿时十分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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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实际上在花出生的时候,楚爹还不是钟平侯,是世子,在花两岁的时候,楚家老侯爷冬天中风,楚爹才继承侯爵的。但是这里就不分那么清楚了,直接都以“钟平侯”代称。

    第108章 戏台

    皇帝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谢初的安排,片刻后点点头说:“谢统领的提议是有些道理,不过——”

    他侧头看向楚珩,装模作样地问道:“御前侍墨,你自己觉得呢?”

    楚珩就站在书案一侧,稍稍抬头就能看见凌烨眼里敛不住的笑,他平时休沐出个宫,凌烨都有些不情不愿的,更别说是去明正武馆当值。谢统领的这番话,正好说到了陛下的心坎上,这会儿圣心不知道有多怡悦。

    楚珩心里无奈又好笑,但也乐得看凌烨高兴,面上装出一副恭谨的样子,拱手答道:“臣觉得谢统领的安排甚好,臣愿侍奉御前,请陛下允准。”

    书案前,谢初看着眼前这一幕,用一种“孺子可教”的眼神瞄了瞄楚珩。

    他原先还有些担心楚珩会抵触自己这样安排,毕竟陛下待楚珩一向苛刻,但现在见楚珩神情恳切、言辞坚定,不似作伪,谢初心里顿感欣慰。

    这就对了,既然都已经被调到了御前,那就寻机会多在陛下身边待一待,时间久了,处出君臣情谊,陛下自然就不会故意责难了。

    见陛下欣然应允,谢初继续趁热打铁,连忙将楚珩的年赐提了提。

    因着楚珩的情况实在是特殊,桩桩件件加起来,他可能连个“丙”都混不上,谢初觉得这难免有些不近人情,就没有给他写考绩,打算过来求求陛下。

    “臣以为楚珩身为侍墨,终日侍奉御前,其人具体如何,只有陛下知晓,臣不敢擅专。”

    字字句句都是大实话,凌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三个人,已经可以预见到谢初日后的心情会有多么复杂了。

    凌烨翻到籍册的最后一页,果然见上头还是空着。他微微翘了翘唇,脸上几乎绷不住笑,侧头对楚珩道:“过来,磨墨。”

    楚珩走得近了一些,借着抬头的动作对上凌烨的目光,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拾起案上的朱砂墨锭,低头转腕。

    其他人的籍册,凌烨略略翻了翻,随便拣两个问了几句,待楚珩研墨完毕,便提笔蘸了朱墨,在上头落下一个字。

    “行了。”凌烨合上册子,示意楚珩递给谢初,说道:“其他的人朕都看过了,就按谢统领的意思办吧。”

    谢初应是,从楚珩手里接过武英殿的籍册,满含勉励地看了他一眼,先行告退了。

    到了明承殿外,谢初翻开最上头楚珩的籍册,便见御笔朱批,竟是个“甲”字。

    谢初登时一愣,他本以为楚珩在陛下那儿能得个“丙”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却不想竟会有这等恩赏。

    也难怪,这两天帝都各大世家已经渐渐传开,据说天子影卫此次之所以能在三天时间内剿杀千诺楼,是因为有漓山东君暗中襄助。楚珩的这个“甲”,想必就是看在漓山的面子上。

    谢初琢磨了一番,觉得应是如此,便没再深想细究。此时谢统领还不知道,陛下内帑的钥匙都在御前侍墨那里,若是不给他最好的,旁人的年赐全都不用发了。

    *

    明承殿书房里,凌启正在跟皇帝回禀千诺楼的事。今日中午,影卫传来消息,千诺楼活捉的九位楼主和其他重要人物,已经被押解至京畿西界的监兵关。容善已前去接管,估计明早便可抵达帝都了。

    既然回禀的是千诺楼,那就不免要提一提姬无月了。

    楚珩站在旁边,悄悄侧眸观察陛下的神情。

    凌启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禀道:“东君那日和臣说,千诺楼的人在宁州杀了漓山的弟子,所以他去取那几位楼主的命。但臣始终总觉得,这有点太巧了,而且当时那位楼主也是抵死不认,所以臣认为东君应是说了谎。”

    大实话讲完,凌启便先行告退了。书房里只剩下楚珩和凌烨两个人。

    楚珩打量着凌烨的神情,刚才谢统领在的那会儿,不是很高兴的吗,怎么感觉一听见“姬无月”的名字,又变了呢。

    真有那么不待见啊。

    楚珩不禁有点泄气。

    正这么想着,就见凌烨转过头来问道:“千诺楼的人真杀了漓山的弟子?”

    “没。”楚珩闻言回过神,摇摇头说:“我大师兄当时刚好就在庆州,是我传书给他,让他去给影卫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