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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有个小舅舅 第60节

    他的话音将将落下,便见那窗沿儿侧边上,露出了半边儿雪白的面庞,上头一只大眼睛向他眨啊眨,纤密的眼睫随之忽闪。

    “我这么可爱,您怎么不来找我玩儿呀……”

    第65章 .为爱理账我也很可爱,我们以后一起玩……

    其实分别不过须臾片刻,可在烟雨看来,却像是过了一整个四季。

    好在落更才打过,又能见面了。

    窗外起了一层浅雾,顾以宁微微躬了身,清润眸色显出一星歉意来,他递出手去,修长手指轻落在她搁在窗沿上的那只小玉兔上,女孩子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悄悄将细而圆润的指尖碰了碰他的。

    “如何这时候来了?”顾以宁捉住了她的指尖儿,笑的清嘉,“进来说话。”

    烟雨还只露了半张面庞,指尖儿在他的手心里动了动,还未及开口,由她的背后露出了一张灵动又狰狞的小脸,张牙舞爪地挥舞过来一只布老虎,“还有我这只下山猛虎,可爱不可爱啊!”

    顾瑁猝不及防地跳出来,倒叫一贯泰山不动的顾以宁微微变了色,他无奈一笑,接过顾瑁手里的补丁布老虎,拍了拍顾瑁的脑袋,“调皮。”

    他的视线慢慢掠过了顾瑁,再落在烟雨的眸上,微颔首:“进来。”

    顾瑁在后头欢呼一声,拽住了烟雨的手,一道转进了书房里来。

    顾以宁站在书架下的桌案前,瞧着两个小姑娘牵着手,欢快地在他眼前落了座,这才问道:“如何这一时来了?可有什么事?”

    顾瑁叽叽喳喳地先开了口,“您怎么公事公办的啊?方才我还听您夸濛濛的捣药玉兔可爱呢。难道老虎不可爱嘛?”

    近来顾瑁同宁舅舅见得多了,原本敬畏的心理便少了一些,也敢同宁舅舅抱怨几句了。

    顾以宁将手中的布老虎往前送过去,递在了烟雨的手上,“很可爱。”

    烟雨乖巧地将打了补丁的布老虎抱在怀里头,仰头瞧着小舅舅清透的面庞,心头微甜:小舅舅还记得这只做过人质的布老虎。

    “方才我同瑁瑁一道下山量体,正碰上肆铺里的掌柜来送账本,遇着一个疑难问题弄不明白,想来请您给我们参详参详……”

    顾瑁就在一旁乖觉地递上了账本子,“那许掌柜急着要回去,也没多说什么。”

    她见宁舅舅接过了账目,慢慢往桌案后坐下,翻开来看,于是凑了过去说话。

    “今儿是‘哉生魄’开张的第一日,许掌柜说,一大早,就有几个公府里的小姐乘了轿子来,将濛濛做的五只小发饰六十两一个全定下了,又瞧着画着花样的书上,点名要了十六个样式,许掌柜便开了个定金五百两,她们也毫不犹豫地叫人会了账……”

    烟雨在一旁吐了吐舌头,抱着布老虎,有点忐忑不安,“不过是拿边角料染的颜色,手作的小发饰,我原想至多也就卖个四五两银子,哪知道划下来,先前那五只竟卖到了这样的天价,我就觉得有点儿……”

    她说不好自己心里的感受,倒是瑁瑁在一旁接了话。

    “你术数那么精,如何在这上头想不明白呢?我听青缇说,你这染色就要染几十遍,就如那只婴儿粉的桃儿,那个颜色没有几十回的试错,哪里能出来这么温柔的颜色?边角料是不值钱,可也是你熬了好几个日夜才做出来的,单单这份手作的辛苦,起码就值个五十两,再者说了……”

    瑁瑁的眼睛里冒出一点精光,“许掌柜说,那几位公府小姐言语中提及了翁主什么的,那可不就是太婆婆给咱们揽来的生意?她们家里都富贵极了,愿意花钱就多花点,就当给咱们添嫁妆了。”

    提到添嫁妆,烟雨的面上就显出了一点红,她垂眸,揪着布老虎的耳朵,好一时才抬头道:“既是太主娘娘的功劳,咱们总要去谢过才是。”

    顾瑁嗯了一声道,“那是自然,只是这会儿她不正在同你娘亲,我四姨母正说话呢嘛,一时正好过去同她道谢。”

    烟雨就有点儿疑惑,问向了小舅舅,“这么晚了,我娘亲如何到西府来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顾以宁的眼睛从账目上抬起来,眉眼间带了一星笑意,“你猜是什么事?”

    被小舅舅那样好看的眼睛望着,烟雨的心霎时就狂跳起来,她挠了挠鬓边儿,有点儿慌张,“也许是……”

    顾瑁在一边儿兴冲冲地说起来,“也许是明质初的事儿!午间递了信,下午是不是他就叫人提亲来了?果然是杀伐果断的武将……”她扭头看着烟雨道,“太婆婆总是牵记着你的亲事,四姨母许是来找太婆婆讨主意来了。”

    她两眼冒光,“倘或真是明质初,往后咱们说不得能在一处……”

    烟雨慌得瞪她,“你可别说了吧。”她捂住了顾瑁的嘴巴,一直冲她眨眼睛,“不是还有账目上的不明白要问么?就不要扯闲篇了……”

    顾瑁哦了一声,果然闭了嘴,把头扭向了宁舅舅:“舅舅……”

    刚说了一句舅舅,顾以宁便道了一声:“若是闲来无事,就去将《游春》练习一百遍。”

    顾瑁立刻便闭了嘴,烟雨瞧瞧顾瑁再瞧瞧小舅舅,硬着头皮道:“今儿那些客人定了十六个发饰,掌柜便道价格便以实价之八分五来算,六十两来算的话,便是九百六十两,那实价的八分五是不是八百一十六两?”

    因烟雨并未学过术数,也不曾学过打算盘,一切不过是凭心算而已,故而得出这个结果之后,有些不确定,于是顾瑁便提议来寻小舅舅问一问,也正好是烟雨所愿。

    顾以宁道了一声是,肯定了烟雨算出来的结果,顾瑁立刻双眼冒光地看向了烟雨,“濛濛,你可真厉害啊……”

    烟雨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垂了眸谦虚:“若是学了术数的,应当都会……”

    “可是你没学过呀!”顾瑁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从前也学过几句术数的口诀,可惜早忘记了,遇上这些术数的问题就糊里糊涂的。

    顾以宁若有所思,将手中的账目合上,望住了烟雨。

    “倘或你这几日无事,可否帮我个忙?”

    烟雨闻言就郑重了起来。嘉

    自打识得小舅舅以来,从来都是他事事帮她,自己也为小舅舅增加了许多麻烦,今晚小舅舅竟难得开口,叫她帮忙?

    她顿时支棱起了精神,认真地看着小舅舅,说道:“您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给您办的风风光光。”

    顾以宁的眼睛里就含了一点的笑,顾瑁在一旁捧腹大笑:“瞧你,跟下军令状似的。”

    烟雨就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边,顾以宁微微颔首,唤了一声石中涧,命他将账簿拿来。

    石中涧闻言便去了,回来时,手上便捧了一册又大又厚重的牛皮账簿来,恭敬地向烟雨道:“表姑娘,公子近来案牍劳形,实在分不开身来打理庶务,就劳烦您了。”

    烟雨感觉到了自己被重用,心情一阵儿激荡,她郑重其事地站起身,接下了账簿,规规矩矩地抱在怀里。

    “我拿去瞧,倘或哪里有不清楚的地方……”

    她迟疑了一下,小舅舅却在桌案后道:“倘或哪里不清楚,莫不是还要上山下山的奔劳?”他拿指节轻叩了扣桌案,嗓音和缓,“从明日起,来我这里理账。”

    小女儿藏不住事儿,闻言立刻就仰起了嘴角,眼梢也弯了起来,忙不迭地点头应了是。

    顾瑁就在一边儿拍手叫好,“我方才听说芩夫子近来也不上课,正愁着无法同你常常相见呢!这下可好了,你能日日来西府,咱们就能日日见面了。”

    烟雨也觉得很开心,除了能够日日见到小舅舅,也能同顾瑁在一处谈天,她点着头说:“小舅舅在的时候,我就同他一道理账,倘或他出门子了,咱们就在一处玩儿。”

    顾瑁高兴之余又觉出一些忧愁来,“若是能永远这样多好,可惜往后咱们都要出嫁,万一分隔在了两处……”

    烟雨悄悄望了望桌案后的小舅舅,这一眼却撞上了两道温煦的视线,她心中一跳,唇角便带了几分藏不住的甜蜜,“你也寻一个家门前的夫君……”

    顾瑁立刻就抓住了她话里的错漏,机警地说:“我也?这个也是怎么回事?你已经定下亲了么?”

    她思维发散地很厉害,目下瞧自己和烟雨在宁舅舅的书房里待这么久了,都没被赶出去,于是胆子便大了,问起宁舅舅来:“宁舅舅,您是为了拒绝琅琊公主,才编出来的意中人么?还是说,您真的要成亲了?”

    顾以宁闻言温煦一笑,视线掠过顾瑁,落在了烟雨身上:“大人的事,小孩子少cao心。”

    顾瑁顺着宁舅舅的视线看向烟雨,瞬间撅起了嘴巴,“不问就不问,以后我同濛濛的事也不告诉您。”

    她见烟雨手里又是账簿,又是布老虎,于是把布老虎接过来,同宁舅舅叫板:“府里头都在议论纷纷的,东府几个姐妹都来问我,我身为您最为疼爱的外甥女,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好没面子,”

    她向着宁舅舅欠了欠身,旋即扯着烟雨的手往外走去,烟雨一手抱着账簿,便被拽了一个踉跄。

    两个女孩子走到了院门前,顾瑁走在前面,头一个出了门,烟雨落在后头,正欲拐出去,身后却有一只手牵住了她的手,将她霎时拽进了怀里,烟雨来不及惊呼,一个温柔的分量落在了她的额角,亲了亲。

    “你这么可爱,但往后……”顾以宁的嗓音微沉,在她的耳畔轻声说,“只许同我玩儿。”

    第66章 .广陵旧人入了秋就回广陵。

    落在额角的那个吻,轻缓而迅疾,烟雨的心头骤跳,抬头望住了小舅舅,正呼吸微喘,顾瑁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濛濛,你人呢?”

    这一声喊,霎时烟雨吓得,一下子从小舅舅怀里弹出来,来不及去看他的眼睛,逃也似的奔出了院子,顾瑁正回头寻她,见她脸红红地跑出来,这便扶住了她,奇怪地问道:“我一回头,人不见了。”

    烟雨无措地将手里的账簿拿出来遮掩,迟疑道:“太重了,掉在了地上……我找来着。”

    顾瑁就挽着她的手走,笑着同她逗趣儿,“我还以为你被黑风老妖给抓走了呢!”

    她一边儿走一边儿说道,“这一时四姨母该同太婆婆说完了吧?咱们去瞧瞧,顺便谢过太婆婆为咱们的肆铺赚钱。”

    烟雨点了点头,心里头盘旋着一些念头,迟疑了好一时,这才顿住了脚步,认真地看着顾瑁说:“瑁瑁,明质初很好很好,但我不喜欢,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将他同我扯在一处啊?”

    顾瑁啊了一声,回身望住了烟雨的神情,见她十分认真的样子,立时就觉察出来自己的大大咧咧来,她的面上就有了歉意,诚恳地握住了烟雨的手,连说了好几声对不住。

    “以后我再也不那样说了……”

    看着顾瑁满含歉意的眼神,烟雨就觉得很难过,对朋友直言不讳,可又害怕这样的直言不讳,会伤害到朋友的自尊心,她摸了摸顾瑁的小手,有点歉疚地说:“我这样说,你不会不高兴?”

    顾瑁忙不迭地摇头,认真地对着烟雨说:“以后我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说的不好的,你要立刻告诉我,可千万不能在心里偷偷生我的气……”

    顾瑁这样说,烟雨便高兴起来,两个女孩子就一路牵着手,走到了正厅廊下,丫头进去通传了,便听梁太主在里头唤她们进去,声音带了几分喜悦。

    烟雨心头忐忑,忙把手里的账簿递给了青缇,这便郑重其事地进了正厅。

    正厅里,娘亲正端坐着,见她进来,温柔的一笑,可烟雨却瞧见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登时就有些慌乱了,再往上看,梁太主正温慈地看着她,招手唤她过去。

    烟雨依言走到了梁太主的面前,梁太主瞧了瞧她纤柔可爱的面庞,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将一圈金手钏,推到了她的腕子上。

    金手钏很有几分份量,坠在腕子上沉沉的,烟雨低头仔细看,是那一日小舅舅想要送给她的那个,坠着精巧金球的金手钏。

    她心里慌慌的,有些忐忑,只拿指腹摩挲了一下金手钏,不知道该说什么,梁太主却笑着拍拍她的手,将她的衣袖放下来,笑着说:“快收起来,可别叫顾瑁瞧见了,仔细她同你抢。”

    一句话说的顾南音掩口笑了起来,顾瑁不服气,凑上来看,笑嘻嘻地说:“我不同你抢这个,可是明儿太婆婆得再送我一个更好的,要起码十斤重的金项链。”

    梁太主笑的合不拢嘴,点着她的额头笑骂她:“十斤重的金项链?你也不怕戴不动?仔细背压弯了像个小乌龟。”

    “您只管给,一百斤的我也戴得住!”顾瑁笑嘻嘻。

    笑过闹过,梁太主就拍了拍烟雨的手,“翻了年该十六了吧?今年要在广陵过年了,明年再来我这里,就是个大姑娘了。”

    突然说起回广陵的话,烟雨不明白什么意思,回身看了看娘亲,娘亲笑着说是:“入了秋就回广陵去,再有两个月,那边的宅子就拾掇好了,冬日里住着也舒服。”

    烟雨就觉得很突然,心里就有些慌起来。

    是,是说要回广陵去了,这是一直以来的心愿,可眼下走了,就见不到小舅舅了啊……

    她正慌乱着,顾瑁就嚷起来,“入秋了回广陵?为什么?这里不就是濛濛的家?去哪儿啊?”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了一点儿哭腔。

    梁太主就看着她说道:“你四姨母在广陵立了户,可不得回广陵去?烟雨的家啊,在广陵吗,她如今在咱们家啊,是客居。”

    烟雨闻言,鼻子就有些微酸,顾瑁更是难过了,蹙着眉头,道:“您怎么突然这样说话了啊,四姨母不是顾家的女儿吗?濛濛就是咱们家的姑娘……”

    她回身冲着烟雨小声说,“濛濛,你别难过啊,太婆婆说这话一定是另有深意……”她也编不下去了,抹了抹眼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生气去了。

    顾南音觉察到了女儿的委屈,这便笑着站起身,搂着女儿的肩头,向着梁太主欠了欠身,笑着说:“小孩子听不分明,往后就懂了。”

    烟雨被娘亲搂在怀里,入秋了就不能见到小舅舅的感受在心头萦绕,她耷拉着眉眼,看了看顾瑁。

    顾南音就向着顾瑁说道:“瑁儿,我们入秋了才走,我叫濛濛这一个多月里常来寻你玩儿成不成?”

    顾瑁垂头丧气地,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