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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不回答,她又走神了。她和我们在一起时,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参与,其他时候都在走神,只有我们三个讲话。 秦之扬说,我想玩大富翁。四个人,刚好够玩。 我说,哪里能找到大富翁的棋盘,小学门口有卖的吗? 李桥说,这个简单,我家就有。下次拿给你。 分别时,我们约好那个周末在湖雅小区背后的白杨树林里集合。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天,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们。好像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时,我才存在着。 夏青说,我们原本不存在,只是一串串事件,但事件之间产生了联系,有了联系,我们就存在了。 她还说,我们四个在一起,是漂亮的菱形。吴润其,你是一条边。 我渴望做这一条边,平等地和另外三条边对话。 我也渴望做风铃的一条铃,在风中和另外三条铃撞击出轻快自由的音乐。 可惜我的家里没有风铃,甚至没有三角形。书上分明写了,三角形最稳固。 偏偏我家的三角形,一碰就碎。每一分每一秒,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我都喘不过气来。 我突然懂了秦之扬说的活埋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挤上公交,却看见驾驶座上坐着我爸爸。 昨晚家里才吵过架,我装不认识他,往车后头走。我心里一抖,秦之扬坐在后面。 他穿着三中的校服,脸色很冷淡,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一点儿不像我见过的秦之扬,他是距我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正想后退,他看到了我。他眼睛微微睁大,有点惊讶,他侧头看了下他身边的空位置。我走过去坐下,想起三中也在12路车的站点上。 我说,我以前坐这趟车,从来没有碰见过你。 秦之扬好笑,说,我们那时候又不认识,当然不会有印象。 我想了想,说,我有次碰见过李桥,还不认识的时候。不过他不记得了。 秦之扬又笑了下,说,他是个给人印象深刻的人。 我说,好奇怪,他也坐这趟车。 秦之扬说,他家在新航运小区。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说,那天从山上下来,你最先到家,我们没坐公交,一路走回去的。哦,夏青家以前住12路车终点站。 我更吃惊了。我们四个居然住在一条公交线路上。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碰到过。 有可能在某个特定的时候,我们之间或许有两个、三个在同一辆车上,可谁都没注意对方,可能某一次即将对视,却被拥挤的人群挡住;下一次又无意间错开。 秦之扬说,李桥不在这条活动路线上,不常坐。 一拨人下了车,车内后视镜里,司机看了我们一眼。秦之扬发现了,说,那个司机是不是在看我们? 我尴尬地说,那是我爸爸。 秦之扬说,哦。 他扭头看窗外,我们不讲话了。 过了会儿,他对着空气说,也巧碰到你。袋子给你的。我到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起身了,我只好起身给他让位置。他下了车,三两步跑下站台,走向路边的园丁小区。 我脚边放着一个真维斯的纸袋子,我一眼就看见了里头的白裙子,恰恰是我想要的那件。 衣服和袋子先是被我藏进书包,回家后转移到床底,不敢让爸妈看见。 我没法解释衣服从哪儿来的。哪怕我瞎编,说是攒的零用钱,这件衣服的价格也会引发一场海啸。 晚自习回家,还在楼下就听到家里在吵架。我走上楼,吓得整个人在抖,脑海里想着mama把那条白裙子从床底翻出来了,正暴风骤雨地呼啸。 我哆哆嗦嗦,走过隔壁裁缝家昏黄的窗户,推开家门,mama的嗓音像某种类似凿子的穿透力极强的工具,劈头一阵敲锤打凿,说,他家里跟你八百年不来往,你随三百块的份子钱? 吴建国你就这么爱当冤大头充脸面! 你随份子钱别人就瞧得起你给你脸了!你一个开公交的打肿脸充胖子给谁看? 爸爸吼道,老子赚的钱老子想怎么用怎么用?我欠你们的?我该养你们? 我惊魂未定,侥幸的情绪瞬间被烦躁、无力、疲倦和羞耻所淹没。钱钱钱,又是为了钱! 凿子持续敲打,撕扯。 养?你挣多少钱了谈得上养?王菊香女士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对他展开全方位的持续不断的打击和羞辱,父亲被重重压制毫无还手之力,他转变策略,充耳不闻,他沉默,无谓,泡着脚,剔着牙,陪她演一出高级的荒诞喜剧。 我痛苦地在母亲源源不断的背景音中写作业,半夜了,母亲还不消停,她诉,她怨,她像一个持续在装修凿墙的空房间。 我突然吼道,你不要再念了!你讲给谁听,他听你一句了?天天就是钱钱钱,烦不烦哪? 装修停止了。母亲看着我,怒气冲冲,她下咒似的说,吴润其你这伢儿以后没得出息。 她说,你跟你爸一样,丁点儿本事没有,就晓得冲我发脾气。 你们都没有良心。就你这样子,你以后嫁人要被你丈夫赶出来。你婆家也要骂你mama没教好你。 我喊道,你那么有本事又怎么样?还不是天天洗床单,你老公拿你当保姆,不尊重你,看不起你。你又过得有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