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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爷说,放你祖宗十八代的先人屁!老子的孙丫头脑筋正常得很,比你个龟儿子聪明。 他说完这句,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爷爷死了。 我努力回想,我和爷爷一起生活了十五年,每天都见到爷爷。 我们一定说过好多好多话。可是我想不起来。我的记忆力很好,但没上学前,我总是听不见人说话。 他说的好多话,只有声音,没有字句。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爷爷,你在说什么呢? 你说,爷爷为起你,要活一百四十岁。爷爷要活成老妖怪,看得青青都成老太婆了。 我还不是老太婆,爷爷也只有五十八岁。要变成老太婆,我还要再活六十年。爷爷看不到我活成老太婆了。 他被时间吃掉了。 他睡在灵堂上一动不动,胸口放着一颗鸡蛋。 我又看到了我mama,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夏立平那个该死的,自己爷死了都不回来。他就不是个人呐。 她又掐我了,说,哪个要警察来找我的? 是不是你?要你不是个憨包,你爸爸也不会嫌弃我,一跑出去就没得影子了。 我好不容易过上几天舒服日子,你又要来害我,我前世欠你的冤债了! 陪她一起来的男人张洪源冲我笑,他搂着她,说,曼丽啊,没事,把青青接回去。我们家大,有位置给她。 我不喜欢张洪源。 他跟秦老师一样,眼睛是三角形。 他的家很大,像一个城堡。有很多不知道用来放什么的房间。 未知的空间让我恐惧。我也有一个很大的房间,我一点都不喜欢。房间里有大片的空白,仅靠我的感官无法将它填满。 一到夜里,我的感官在与黑暗交接之处,瑟瑟发抖,吓得我所有的触角都收回来缩进被子里。 我再不把风铃挂起来了,我把它抱在怀里,轻轻敲它,它发出叮的可怜声音。 跟风比起来,我是个蹩脚的创作者。果然,只有自由的音乐才动听。我想回去小时候。 我讨厌这里的夜,楼下总有人吵架。 张洪源你这个花花肠子臭烂胚,这个月我抓到你几次了?你裤腰带是面粉做的一扯就散? 老子又没跟你结婚,看不惯卷铺盖滚,给你脸不要脸! 我不尖叫了,我用手指把墙上的涂料抠下来,抠成圆形,弧形,正十二边形。 我不喜欢新学校。 mama说,夏青你给我听好,二中已经很好了。你张叔叔花了钱给你弄进来的,要是你在这个学校还不听话,你以后就不读书了,听见没有。 学校的老师很奇怪,他们一见我就想摸我的头,我立刻后退躲开。 老师对同学说,青青有自闭症,大家要跟她友好相处,包容关爱她,不要歧视她。她和我们正常人差不多的。 但同学们很可怕,学校也可怕。 学校有种奇怪的铃声,铃声一响,同学们就间歇性地安静,间歇性地吵,闹,叫。像是有一千只鸡鸭鹅在撕扯,让我很紧张,忍不住尖叫。 同学不喜欢我,他们学我走路的姿势,拿笔的动作,看人的眼神,他们让我很害怕。 学校一点都不好,我也不想回家。 张洪源的眼睛越来越可怕,他总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到了夏天,他的眼睛在我身上画画。我觉得我是烧烤架上的烤鸡腿,他的眼睛是沾了孜然和辣酱的毛刷。 有一天吃饭前,我去整理mama摆放过的碗筷。她的碗筷总是随意放着,我把筷子并齐,和桌沿成九十度直角,露出来约五公分。 张洪源走过来,说,青青做事真细致,这么小就这么贤惠了。 他握住我的手臂,我一下打碎了饭碗。 mama说我毛手毛脚,把我骂了一通。 我确定,他的手的触感跟刷子一样,粗糙,刺痛。从那之后,我总做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他手里的一只烤鸡腿。 李桥来小区找我。他带我去吃烧烤,我忽然很生气,说,我不吃烤鸡腿。 他说,鸡腿都不吃,你真是个憨包。不吃我吃,三块钱一个你晓得吧? 我说,张洪源要吃鸡腿。 他把我盘子里的鸡腿拿过去,说,谁? 屁,老子的鸡腿凭什么给他吃?说着就把鸡腿咬了一大口。 我吃了五根韭菜,和一块豆腐。 他把一整根鸡腿吃完了,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抽了半支,忽然问,张洪源是谁?你男朋友? 我说,我mama的男朋友。 他眉毛挑了一下,说,你mama还没结婚呐? 我说,没有。 他说哦…… 他把烟头甩地上踩了几脚,继续吃烧烤,说,你mama跟他在一起蛮久了? 我说,不知道。 他说,那你搬过去多久? 我说,一年半。 他说,你爷爷怎么回事? 我不说话了。我的心很疼。 他说,不想说就不说了。 我说,长江把他带走了。 他说,啊?他也……跳江了。 我想起爷爷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的样子,我不知道究竟是别人把他推进江里的,还是他自己掉进江里的。不论如何,江水迅速吞没了他。 李桥说,打住。别想了,我看你又要难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