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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宁似懂非懂地点头,虞谣一哂。忽而感觉不远处目光灼热,她侧首看去,看见席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但见她看过来,他立刻别开了目光,她便也没有多问。 从江南回来,略作休整,又去了西边。不同于江南水乡的婉转柔情,西边大漠戈壁带来的豪迈万丈。 傍晚不太热的时候,几人一道登上一处小山坡,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小村庄说:“你看,这里也有百姓居住,他们日后也是你的子民。这里天干物燥,庄稼不好种,闹旱灾时你要多加上心,该减税便减税、该拨赈灾粮款就拨,不能让人白白送命。” 虞宁依旧是乖乖点头答应。 “……陛下。” 虞谣循声回过头,看到席初平静地站在后面,唯眼底可寻情绪翻涌。 她看出他是有话要说,又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说。便将孩子交给宫人照顾,自己与他一道沿着山路走向远处。 走了好远,他叹了声:“是我多心么?你这样教导阿宁,我总觉得像在留遗言。” “是你多心。”虞谣轻松地笑着,耸了下肩头。 他深深地看过来,她沉了沉,又说:“也不算是。” 她止步,他自也跟着停下,两人一并坐在赤红色的土山上,她看着远处初显的残月,轻声笑叹:“我觉得……我一两年内死不了。但你看,我毕竟也知道自己病了,有些安排提前做好,也是应该的。” 席初没有说话。 她抱过他的胳膊,向他肩头倚去:“有备无患而已。若我有朝一日突然走了,我希望孩子们都能好好的,暂时为我哭一哭,然后照常过自己的日子。” 起风了,他解下大氅披到她身上。 她抬眸凝视着他,他俊朗的面容下透着几许无可遮掩的情绪。修长的手指为她将大氅的系带系好,他轻轻启唇:“本朝建立之初,是有殉葬的规矩的。” 虞谣一怔。 他笑了下:“你若真走在我前头,就留一道旨给我……” “阿初哥哥。”她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我知道,你那时会很痛苦……我曾经逼你不许自尽,这回我不会拦你。但你听我说,世上美好的东西还是有很多的,很多东西值得你去享受,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体会它们。” 她已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了。她想若真到了那一日,若他真痛苦得生不如死,那放弃生命是他的自由。可作为与他相爱的那一个,她也真挚地希望他多活些时日,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成婚生子,替她享受未来的天伦之乐。 席初沉默不言,她侧颊在他肩头上蹭着,伸手执起他的手:“你答应我……若那一天真的来了,你至少会努力多活一活,好不好?” 说着噙笑一吁气:“也答应我,努力每天都活得高兴。你过得怎么样,我在九泉之下是会看到的,你不能让我难过。” 席初的目光垂在地上,沉默了许久,终于勉强张了张口:“好。” 这趟从西边回去,女皇就下旨册封虞宁为皇太女,让她住进了东宫。 实际上她这些准备做得是早了些,在这之后,她又很活了些年。 昏倒的频率从一年三四回慢慢推进到一个月一回,直至虞宁十五岁时才真正迅速恶化,两三日便要发病一次,时常会晕上大半日的光景,头疼得也愈发厉害。 至此,终于连太医都说:“陛下的时日应该不长了。” 她便暂且将朝政交给了虞宁料理,让她练一练手,自己也好多歇一歇。 在这最后的时日里,她只想与席初待着。 在某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他们一起站在廊下看雪,看白绒绒的雪花慢慢覆盖红墙绿瓦,看地上逐渐结出厚厚的毯子。她忽而一阵目眩,直直地向后栽去。 “阿谣!”席初及时地伸手将她搂住,扶她坐下。原以为她只是和平日一样的发病,她却笑意迷离地抓住他的衣袖:“阿初哥哥,我头疼。” 他心里突然空了,直觉告诉他,这次大概真的不好了。 “回屋歇一歇。”他把她抱起来,抱回寝殿放在床上。他不愿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却还是在直觉的驱使下吩咐宫人,“去叫阿宁和阿宜来。” 虞谣没有拦他,只觉身上的力气被迅速抽散,她挣了一挣,伏到他膝上。 “阿初哥哥。” “嗯?” “现在天寒地冻,外面连根野草都没有。”她扯出一个悠闲的哈欠,“等到开春,你再给我编个小兔子吧。” 席初的面色沉下去:“阿谣!” 她悻悻地笑了下。 她近来时常旁敲侧击地劝他在她走后好好活,现下提起小兔子,也是这个目的。 当下正值严冬,离开春还要两个月。她想他若能熬过这两个月,心情总会好转一些吧。 翻了个身,虞谣仰面望着他:“反正你得编小兔子烧给我。还有哦,我的陵寝……”她说着又扯了个哈欠。 席初微怔:“陵寝怎么了?” 她咂咂嘴:“我认真想了想,陵寝弄成衣冠冢吧,我的尸身你一把火烧了。” 席初颜色一厉:“胡说什么!” “你听我说。”她抬手,很没正经地拍拍他的脸,“烧完之后,我会有些骨灰剩下。据说一个人能烧出两三兜子骨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