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5)
裴慎抬头,还未看真切江无阴的眼,温热的掌心便覆上了眼。 裴慎有些发困, 兴许是太久没在江无阴怀里这么安稳过, 兴许是梦境消耗过大。 他后来睡着了,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 他只知道,原来鬼月渊的后山有通往大江的地方, 原来血灵兽是由人炼制而成的,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迷糊中有人唤他,他不自觉地被牵着往前走, 前方忽然亮了起来, 再看时,江无阴正抱着他。 他们在一个海蓝色的宫殿里。 你可算醒了。道亦的头探进裴慎的视线里, 遮了大半光, 你没事吧? 裴慎起身,意识还有些未回笼, 道亦便絮絮叨叨:进入梦境这事实在危险,你们怎么能乱来, 幸好没出事, 不然二师姐肯定饶不了我。 裴慎回神:这是哪? 这不是进入梦境前的学宫。 道亦回:当时你们打开梦境, 鬼月渊里风云变幻,白玉便让我们先在这里避一避。 鲛人梦境,强行进.入确实会引起鬼月渊反应。 裴慎:那后延呢? 道亦:他自然没事,已经醒了。鬼月渊对他们这些妖怪没什么伤害,对我们这些外族人就不一样了。 裴慎:还挺认人。 道亦说着,视线明显地在江无阴抱着裴慎的手顿了顿,轻咳了几声。 裴慎回神,自觉下来,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玉回:是我们宫主以前住的宫殿。 裴慎环视,这里确实漂亮,尽是海蓝色,还有些贝壳所制的桌椅,各种宝贝。 裴慎:这地方你经常来? 白玉忙扑过来:你别多想,这地方宫主让我守着,我可从来没有进来过,要不是这次 裴慎:谢谢。 白玉却道:先别忙着说谢谢,我是怕你们死,你们死了谁解开我身上的咒? 这是座海蓝色宫殿,装饰得极其漂亮,像是藏宝阁,堆满了各种宝物,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白玉道:别看了,这些都是我们宫主的。 裴慎手收回目光,几人准备离开,宫殿建在海底,行动的确比不上陆地,江无阴见裴慎没跟上,步子刻意放缓了些。 但身后那人迟迟未跟上。 江无阴疑惑地转头看去,裴慎立在桌前,似在看什么。 道亦自然也注意到了:怎么了? 裴慎立在桌前,这里堆满宝物,唯独桌上什么也没放,只放了个普通的木盒。 做工不精致,自然比不上十五州精雕细琢的木盒,裴慎抬手拾起木盒,明知乱动别人东西是不对,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 海里是没有风的,却在打开盒子时,有风拂过裴慎的脸,裴慎被那缕风带偏了思绪,回神时,瞧见盒子里躺着对珍珠手链。 这是养得极好的珍珠,细心地被人擦拭过,又让人一点点地串成手链。 这串手链在裴慎记忆里有过,是后延送给霜满天的那串,他不明白这串手链为何会在这个盒子里,拿起手链,才瞥见被压着的信纸。 泛黄的角边,喻示着岁月的痕迹,虽是铺平整理放着,上面却有着被人揉皱的痕迹,似乎是揉皱的人将他们一一铺平再放进来。 一幅画面在裴慎脑里铺开,写信的人将写好的信纸揉皱,又仔细地将他抚平。 字迹是后延的字迹。 信纸上涂了又改,写了又划掉,每张信纸都诉说着后延犹豫的心情,斟酌着该如何将这串手链送出去。 信的最后,以及这串手链的封存,暗示着这串手链没有送出去。 裴慎拿着信纸有些不懂,梦境里分明后延送出了珍珠手链,为何这串手链没有送出去。 直到江无阴开口:梦境都是美好的向往,而真正发生的事却无法改变。 裴慎:你是说 江无阴没有说话,一向聒噪的道亦也闭了嘴。 江无阴:有人甘愿沉溺于美梦,有人在噩梦里不断挣扎,但有的人,是一直重复心中的遗憾。 后延困在梦境里,是因为心中的遗憾。 裴慎了然。 所以,裴慎在梦境里的决定改变了整个梦境,也成功地让后延苏醒。 原来现实是,鲛人并没有告诉仙君自己的心意。 两人都将感情埋藏在心底,到故事的末尾,也未将心中感情说出,仙君离去前,选择将感情埋藏,却不知道鲛人也喜欢自己。 两人到最后也不清楚对方的心意。 如果两个人当中,有一个人勇敢一些,那么故事会不会不一样,至少不留遗憾。 裴慎将手链重新放回去,连带过去一并关上,都留在了盒里。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白玉显然不知此事:好了,快走吧。 将东西放好后,裴慎跟着他们往前去,忽然觉得有一件事不对。 他记得那个梦境里,明明是仙君先亲鲛人的啊,鲛人怎会不知道仙君的心意? 他疑惑地转头,恰好对上江无阴的双眸,那双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波澜的眸。 他想问的话都咽了回去。 抬头,他们已经走出了宫殿。 琴学宫,今日没有琴声,分外安静,院里的桃树开得茁壮。 桃花瓣从窗外滚进屋里,被飘起的雾气熏了圈,几人相对而坐。 了解几人的来历,后延显然是有戒备,对于擅自进入他梦境,更是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满。 江无阴突说让人将琴带进来。 众人不解,江无阴想了半晌,只叫旁人来:我给你曲谱,你来弹。 江无阴挥指,在半空中写下金色的琴谱,由他指尖点出,像是活了般,栩栩如生。 弹琴的是个女妖,她开弹时,后延不满的神色才缓和下来。 琴声缓和,绵长,却在这些音符里,饱含了无法诉说的深情,曲调缓缓传入后延的耳,他听着,那神色像是想起了许久以前的过往。 裴慎也想起来了,这是很久以前,仙君第一次教鲛人弹琴时的那首曲子。 可仔细一听,这首曲子的似有所改动,裴慎细细听着,那弹琴女妖喃喃道:此曲甚妙 她喃喃道:宫主,这曲最后几句有改动,似乎是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不见白头相携老,只许与君共天明。 后延眼眶忽然湿润了。 裴慎这才明白,原来仙君将那些无法道出的感情都埋藏在了琴曲中,他用这种方式告诉鲛人,其实我也喜欢你。 也想和你白头偕老。 刚才还满脸不满的后延沉默了,屋里的人都没说话。就连一向不会看人脸色的白玉也没叽叽喳喳。 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记得窗外风吹进来几次,后延才转向江无阴,江无阴解释:这是大师兄留下的。 后延看着他,终是说了句:算了。 后延知他们来意,知道他们是为失踪的村民而来,他满不在乎地道:这些人都被我绑在后院。 裴慎: 原来霜满天离去,后延曾怨恨过一阵子,想要破坏霜满天守护的结界,想要让霜满天的努力功亏一篑。 他想他这样做,就可以报复那个人的不辞而别,让那个人苦苦经营的鬼月渊毁于一旦,或许,他就会醒来了。 可是现在,后延改变想法了,他也知道霜满天是真的离开了,他只道:那些人你们带回去便是。 屋内沉默了一瞬。 裴慎:那你呢? 后延:我?便依了他,守在这吧。 桃花瓣终是落在了热茶旁。 跟后延说完,几人回到屋里,道亦脸色却算不上好看,霜满天是他们的大师兄,情谊深厚,忽然得知人不在世,难免打击有些大。 和裴慎说了几句后,便独自一人离去了。 裴慎坐在窗台前,望着窗棂发神。 后延和霜满天的故事以悲剧收尾,他不免有些伤神,想起了他和江无阴。 他觉得有些闷,伸手推开窗,却没想到这一推,窗外的雪飘了进来。 雪粉干净地不染任何灰尘,零零散散地飘落下来,据说,鬼月渊除了黑夜没有白天,也不会有十五州的季节。 这白雪难得,纷纷扬扬落在窗台,这雪下的温柔,犹如人的轻语,轻轻地落进裴慎的手掌心。 小妖们欢喜地奔出来:下雪啦! 裴慎看着这场雪,忽然浅浅地笑了,好像注视着这场雪,就回到了第一次和江无阴看雪的时候。 那个时候,江无阴对他说,以后每年都和他看雪。 裴慎低头自嘲地笑了,这场雪就像在提醒着他什么,告诉着他有些事注定要忘记。 他抬头,忽然愣住了 一簇红艳的朱顶红忽然蹿到他眼前:给你。 明艳,张扬地在他面前盛开着,就犹如很久以前的那个冬天,大江皇子江无阴,红着耳根送了他簇花。 他说:给你。 曾经裴慎以为,江无阴变了。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江无阴原来一直都没变,一如当年。 * 作者有话要说: 裴裴别哭,老公给你下雪玩! 尘埃落定 第91章 我爱的人,我心甘情愿。 这雪不让人觉冷。 红艳的朱顶红被人特意扎成一束, 送到裴慎跟前来。 雪粉洒在红艳的花瓣间,却衬得这朵明艳的花更艳丽。 江无阴的眼神不同于往常的淡漠,这双眸子里藏了太多感情, 犹如那个冬天,江无阴注视着他一样。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 江无阴就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那簇花被江无阴捧在手掌心,犹如活了般,在他手里,绽放地更艳, 更漂亮。 在这个白茫茫的雪天, 它无疑是最亮眼的存在,旁边的小妖大叫起来:好漂亮的花! 它还会自己开呢! 依旧是雪天,送花的人依旧是江无阴, 只不过江无阴不再是曾经会红了耳根, 动作生涩的人,裴慎看向他,暗暗叹道江无阴果真是长大了。 感叹刚落, 裴慎却在瞥见江无阴薄红的耳根时笑出来:嗤。 江无阴恼羞:你笑什么。 裴慎收了笑:害什么羞。 话落, 他接过江无阴手里的花,其余小妖都羡慕地看着裴慎, 有几个小妖打闹道:你何时也送我花呀? 花花可是要送给喜欢的人的!那小妖不好意思道。 江无阴问裴慎:喜欢吗? 裴慎伸指拨弄两下, 故意道:还行吧。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笑里读懂了彼此的意思, 似乎不用言语,那些爱意藏在每个细小的动作里, 不用明说, 都会流露出来。 裴慎问: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江无阴在他耳旁低语, 裴慎还未听清,道亦的声音就盖了过来:你们俩做什么呢? 裴慎: 江无阴: 屋内,道亦若有所思,看向江无阴:这雪,你下的? 江无阴默认。 道亦咂舌:你什么时候会下雪了,够浪漫,不会是下给我看吧?我可受不起 霜满天和江无阴被称为十五州二霜,两人以霜雪闻名,世人曾评价二人,一人月朗风清,一人一剑霜寒。 玉霜圣君曾一剑闻名十五州,那剑不仅能打能杀,还可以下雪。 江无阴无言,道亦又接着说正事:柒月山的入口,你们早就知道了? 裴慎应声。 道亦:那个地方已经隔绝十五州太久,里面的人几乎不会法术,都是普通人,而且我发现还有另一个入口。 就在苍生山。 这一切说得通,当初裴慎就是从那里出来,顺着道亦的话,将梦境里关于这座山的事捋了捋。 道亦恍然大悟:所以,你以前不是这里的人,你是从那里来的? 言罢,他将裴慎里里外外看了一圈,突然陷入了沉思,视线落到江无阴身上。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当初江无阴昏迷百年,就是因为缺了一魄,我们师兄几人四处寻找,都没有下落,所以我们猜测那缕魂魄不在十五州。 你来十五州那日,江无阴却醒了,应该是那魂魄一直都在那个地方,在你进来的时候也跟着过来了。魂魄只要进入圣雪仙台,感受到江无阴,就会自动融合。 裴慎闻言,手一僵。 他想起上次弹琴睡着后做的那个梦江无阴离开后,他的魂魄却迟迟不肯离去,陪着他上战场,陪着他在宫里做着每一件事。 在冬天陪着他看雪。 就好像印证了江无阴曾说的话,想跟他永远在一起。 他当时以为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梦,可是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江无阴一直在陪着他。 陪着他做任何事,陪着他笑,陪着他在宴会上发神。 然后,陪着他来到了这里。 裴慎没有说话,道亦被窗前调皮蛋用雪球砸中,追着跑了出去,只留他们二人在这里。 望着窗外的雪,裴慎觉得一切好像都是命中注定,关于江无阴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也不重要了。 江无阴不作声地握住了他的手,裴慎道:你是不是傻,我分明看不见你,你一个人守在旁边有什么用。 有用,至少我很开心。江无阴说,看着你去参加宴会时抱怨,看着你在殿里批奏折还会磕瓜子,就好像我在旁边一样。 你的每一刻,我都不想缺席,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无论是什么形式,什么样子,我都想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