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牝鸡司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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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才识浅薄,不敢妄谈,”凤清歌秀眉微敛,面色平静,见王夫子沉下脸要发作,她先之一步道:“不过夫子既然问到,学生自该认真做答。” 《尚书》分为虞书、夏书、商书、周书,其文体有六,即典、谟、训、诰、誓、命。 综全书内容而言,可以归纳为三:其一为关于尧、舜、禹、皋陶、启等上古帝王的传说;其二是有关周代建国的重要文献;其三为分属不同时期的、零散而孤立的记载。书中大多篇章为记言,少部分为记事或言事兼记。 凤清歌读此书不下百遍,且还常常翻阅凤家藏书,尽管比不上那些专门研读《尚书》的儒士,却也差不了。 丙级的夫子讲课进度比丁级的快上不少,虞书、夏书、商书已经讲完,现在讲到了周书篇,今日讲的则是牧誓。 牧誓,牧为牧野,此文是周武王伐纣的誓师词——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 在场皆是国子监学子,除了极个别的不务正业、通过家族萌荫进学的人,其余人皆知牧誓的译文,且也以牧誓为例文仿写过誓词。 凤清歌故而并没有讲原文或者译文,望着上首的王夫子,直接道:“牧誓作为誓师词,一则断定商周更迭之期,《牧誓》中“时甲子昧爽”可与利簋所铭“武王征商唯甲子朝”互证,从而以历法推演确定克商之时; “二则展示商末的邦国版图与民族关系,文中‘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此八族南及荆湘,西达陇蜀,而能由武王驱策、奋为前锋,可见其时先民与四夷融合之况。 “三则推测殷商亡国真正原因,牧誓既为檄文,必历数敌酋罪状,所言有三:听信妇人;不修祭祀;任用四夷而不用亲族。” 她声音朗朗,既有女子的清婉,又带着学子的气质,言之有物,令在场许多对她怀有怀疑、抵触的人都放下了偏见,暗暗点头肯定。 一个女子,能对《尚书》侃侃而谈,可见确实是能沉下心做学问的。就算她来国子监有某种目的,也不那么令人抵触了。 一些人甚至目露敬佩之意。 她说完,复又微微一笑,道:“殷商之末,神权式微,夷夏相融,纣王失天下,既是天意,亦是民心所向。 “读史方能明智,学生今日重听夫子讲课,想起那历朝亡国之君,一出生有天底下学时最渊博的夫子们教授,未必不知此理,然重蹈前人覆辙,以致国灭,这是为何?可见,世间绝大部分人,即便读了书,开智明理了,也无法真正致以言行!” 就像是罪犯,明明知道杀人、盗窃会触犯律法,却还是要明知故犯,怙恶不悛。 君王与普通人,其实也没有多大差别。 古往今来,那些成就大事的圣君,如周公,无一不是能克己为仁的。 致以言行? 众人听到这四个字,俱是一愣。 王夫子冷哼一声,道:“那你可知道牝鸡司晨,四字何解?” 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样子,乖乖待在后宅打理家事,跑到国子监来,坐在一群男子中间,妄谈古今君主之事,成何体统! 凤清歌脸彻底却冷了下来,若之前她是觉得王夫子是有意刁难,那么眼下这句话,就是明明白白地在责骂羞辱了。 学子们中一些人本来还挺欣赏凤清歌的,在听到“牝鸡司晨”时不禁哑然。确实,即便这位凤学子再怎么优秀,可国子监到底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凤清歌却已恢复了冷静,淡淡一笑:“王夫子这句话,是在质疑圣祖皇帝与文德皇后帝后共治天下之举吗?” 她的话语不高,却充满了质疑。 王夫子打了一个哆嗦,想起圣祖那位贤德广传的皇后,再看着下面一片学子,嘴里不由发苦。 糟糕,他怎么会口不择言,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若是前朝,提出这种问题没有什么。可今非昔比,大夏出了几位女圣贤,就连历代君主都很是推崇。 牝鸡司晨这个词,少有人言。 他真是被夫人和这女子气昏了头,竟然给自己挖了这样一个坑。 王夫子清醒过来,轻咳一声,黑着脸正色道:“老夫自然不会质疑文德皇后。倒是你,小小年纪伶牙俐齿,老夫只是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你却扯出圣祖皇帝帝后名号,可见你喜好卖弄、为学之心不诚。” 这老头子居然还倒打一耙,坏她声誉。 要是她为学之心不诚这个名声传出去了,恐怕整个国子监上下夫子、学子都会对她冷眼相对。 凤清歌心里暗骂一句,要不是国子监有规矩,学生不得不敬师长,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不方便,她都要走上云台,揪了这老东西的胡子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露出一个笑容。 “刚刚夫子接连提问,学生还以为是故意为难,讽刺圣上下旨让学生入学之事呢。学生护师心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您的问题,故而以圣祖皇帝之前事来作答,夫子是觉得学生这个答案不对?” 下面的学子见他二人你来我往,话语中满是机锋,面面相觑。 王夫子在尚书科,脾气是出了名的差,惹了他,就算你平时课业做的再好,他也会不留情面地给“差”。 优、良、中、差、劣是评定学子成绩的五个标准,若是你正科成绩为差,就算其他课业再优秀,也不能被国子监举荐进入官场的。 往后,更是只能为吏,不能做官。 为了仕途,尚书科的学子除了极个别的家世背景高、没有做官想法的敢堂而皇之地在课堂睡觉,别的大都不敢得罪王夫子。 不过,凤学子是个女子,应该没有入朝为官的打算,她本人又家世显赫,不把王夫子当回事也正常。 但这里是国子监,家世背景在这里没有太大用处,她这么不服软,怕是要被司业责罚、吃苦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