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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犬与乞丐 第51节

    陈熙然心想,挺好骗的。

    他们第一次在小弥山见面时,陈熙然一直打听陈纵的事情,让嘉南心生警惕,对他有些提防。

    这次的感觉全然不同,莫名像在见家长,嘉南反倒更约束了。

    陈纵把菜单给嘉南:“点你喜欢吃的就行了。”

    艺伎表演已经结束了。

    陈熙然打了通电话,很快过来一个年轻男人,是这家日式餐厅的老板。陈熙然跟对方说了什么,没多久,四周响起音乐,两位日本艺伎再次出场。

    在场的另外几位顾客感到十分惊喜,再次举起手机拍摄。

    看完表演,嘉南点的银鳕鱼寿司和舞茸天妇罗也端上桌了。

    中途陈纵去洗手间,离开了一会儿,餐桌前只剩下陈熙然和嘉南。

    陈熙然心细,早就发现了嘉南戴着的男士手表,说:“果然在你这儿。”

    先前只是怀疑,眼下亲眼看见,证实了心中猜测。

    嘉南不明所以,又听见陈熙然说:“红绳手链是你送的?”

    嘉南点点头。

    “我懂了,定情信物嘛。”

    陈熙然嘴上说着调侃的话,联想到心理医生余静远、陈纵的笔记本、以及他的种种举动,心里其实是复杂的。

    陈纵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太较真了,像这辈子就谈这一次。

    只认定眼前这个人。

    可他才二十岁,一辈子那么长。

    陈熙然担心变故。

    既看好他们,又不那么看好。

    “这只表是不是很贵重?”嘉南问陈熙然。

    陈熙然点了下头,“有市无价。”

    “还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陈熙然说。他掏出手机,“不如我们先加个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找我。”

    陈纵回来,陈熙然刚好扫完嘉南的微信二维码名片。

    “你做什么?”陈纵问。

    陈熙然说:“加个微信,方便联络。”

    “跟你有什么好联络的。”

    两人拌了几句嘴,嘉南从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中,感觉到陈纵并不讨厌陈熙然这个哥哥,虽然他常常怼他。

    外面天黑了。

    陈熙然还与别人约了见面,是工作上的事。陈纵和嘉南先离开。

    被甩在身后的日式餐厅像一个装满萤火虫的灯笼,在树林后晕开着昏黄的光泽。

    公路上,两旁的路灯也亮了。

    嘉南从车窗外探出头,只看到一两颗遥远的星星。

    “冷不冷?”陈纵说,“别吹太久的风。”

    嘉南关上窗,说起另外一个话题,“阿纵,手表我不想还给你。”

    即便知道它很贵重。

    陈纵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要你还了吗?”

    “我会好好保管的。”嘉南自顾自保证:“绝对不会弄丢。”

    说完隐隐感受到了压力,她像个身怀宝藏而担心遗失宝藏的商贾。

    “弄丢也没关系。”陈纵轻描淡写地说。

    第35章 雪夜之后,她就是终点。

    大概晚上十点, 陈熙然谈完了工作上的事情。

    他喝了酒,叫助理过来开车,把他送到住宿的酒店。

    陈熙然并没有醉意, 他查看手机上的行程安排,这边的事情谈妥后,要提前回上京市。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他决定给陈纵打电话, 把在日式餐厅里没说完的话说完, 谈话的核心内容是奶奶的遗嘱。

    近期陈家老太太又一次修改了遗嘱。

    股份, 房产, 信托基金……她留给陈纵的份额过于大了。

    钱财身不带来死不带去,她想要用金钱填满愧疚的窟窿。

    “我没打算要这笔钱。”陈纵在电话里说。

    “我知道, ”陈熙然说, “你可以转赠, 捐掉,或者挥霍,都随你,但不要拒绝她, 算是我拜托你。”

    陈纵觉得陈熙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跟今晚在樱花树下喝酒的模样有很大不同。

    “她身体越来越差, 又还能活几年,你让她安安心心地走吧, 给什么你都接着。”陈熙然说。

    就跟陈纵在外婆身边度过了大部分的童年时光一样, 陈熙然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

    他与亲生母亲苏和纷之间的感情反而单薄。苏和纷执着于她的爱情和事业, 对陈熙然的关注太少了。

    陈家世代经商, 产业众多,涉及到各个领域。陈熙然的父亲陈雇是根反骨,十几岁进了娱乐圈, 混得风生水起。

    陈雇与苏和纷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苏和纷从小有两大爱好,一是陈雇,二是摄影。

    陈、苏二人结婚后,也恩爱甜蜜过,但日子太长,逐渐把浓情蜜意都冲淡。

    后来陈雇外出拍戏,邂逅了风情万种随性如风的卢珍。

    一年后,卢珍生下一个男孩,取名陈纵。

    陈纵的出生是个意外,没人对他抱有过期待。

    卢珍因为身体缘故,才不得不把他生下来。陈雇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卢珍像蒲公英,没有定性,过惯了四海为家的日子,负担不了一个孩子,于是把小陈纵扔给了她母亲。

    陈纵关于卢珍的印象很浅,只有短短几段记忆。

    最深刻的一次,是因为外婆摘香椿时摔伤住院了,卢珍被强行叫回来照顾陈纵。

    那个星期,卢珍每天去接陈纵放学。

    她总是画最美艳的妆、穿最漂亮的裙子,手里拿着一根金灿灿的麦芽糖,在马路边等他。

    陈纵在其他小孩羡慕的眼神中走向她,接过她给的糖。

    她有时还会弯下腰亲亲他被晒红的脸蛋,承诺周末带他去游乐园,表现得好像非常爱他。

    可是爱又那么少。

    像大人浅口杯里的酒,一口闷完就没了。

    外婆出院后没等几天,卢珍留下一笔钱,不知再次被风吹去了哪里。

    陈纵偶尔会梦到她,但也并没有很想她。

    他很早就隐约知道,那个被叫做mama的女人有她自己的人生,他并未被安排进她的人生里。

    当然会有点失落,不过没关系。

    陈纵更喜欢跟外婆在一起生活。他以为他和外婆相依为命,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他那时太小,尚未领略生老病死与命运无常。

    纵观陈纵的人生轨迹,会发现,十岁是条重要的分水岭。

    陈纵十岁那年跟随外婆来到打碗巷,外婆与人合伙包粽子卖,生意红火赚了笔小钱,而陈纵在新学校进了奥赛班,遇到尽职尽责的老师和聪明可爱的同学,他还交到了黑皮这个不错的朋友。

    陈纵在打碗巷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外婆的身体是在临近深秋时垮下的。

    起初以为只是小病,她食欲不振,频繁感冒,去了几次医院没检查出什么大问题。等医院真正发现问题时,已经到了晚期。

    扩散的癌细胞让外婆像颗被白蚁啃空的枯树,迅速倒下了。

    陈纵记得外婆离开他的那个清晨。他夜里陪床了,早上醒来,发现外婆正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没多久,又转动眼珠子,看向他。

    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又始终没有说。

    她的眼睛里有好多话与难言的情绪,舍不得,放不下,以及万般无奈。

    陈纵把手伸过去,摸了摸外婆湿润的眼角。

    外婆闭上眼睛,像睡着了,坠入冗长的梦里,没有再醒过来。她变成了许多细小的骨灰,被装进罐子里,从此在地底长眠。

    陈纵的童年被迫提前结束了。

    卢珍回来,替他安排好了新的去处,把他送进了上京市的陈家。

    同年,他被傅梁教授看中,通过选拔进了少年班。

    *

    打碗巷深处传来几声犬吠。

    陈纵挂断与陈熙然的电话,发现手机上显示的通话时长竟然超过了五分钟。

    夜风拂动窗帘,陈纵关上窗,去嘉南卧室查看情况,发现她睡了以后,自己回到房间也打算睡了。

    或许是因为陈熙然的那番话,陈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起了陈家老太太。

    陈纵有时不太理解她迟来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