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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犬与乞丐 第34节

    嘉南对她表示了感谢。

    余静远临时落脚的酒店下面有家规模较大的书店, 她们在书店见了面。

    余静远的模样跟嘉南想象中的外貌形象有些出入,她留着短发,戴眼镜,说话时温温柔柔的感觉却没有变。

    书店二楼有几排桌椅,她们在那里坐了下来。

    周围没有其他人。

    聊天的过程中,余静远更加深入地了解到嘉南换上厌食症背后的一些家庭和社会原因。某个时刻,嘉南会突然停下来,像是机器卡顿,不那么愿意说下去。

    余静远从包里拿出a4本和模块笔,引导嘉南随便画点什么,或是写点什么。

    嘉南渐渐找到了小学美术课上的乐趣,她画了房子和树,河水从房子前流过。

    余静远提出一个大命题,“爱”。

    不论小孩还是大人听到这个命题,第一反应通常是画个爱心。

    嘉南画的是两只摊开的手掌,左边的手掌上有个梨,右边的手掌上是碗冒热气的汤。

    余静远问是什么意思。

    嘉南说爱是用梨子换热汤。

    嘉南从小就觉得爱是一种交换。如果她付出努力认真练舞,赢来奖状和荣誉,沈素湘就会亲亲热热叫她小名,做一桌她喜欢的菜。如果她拒绝去文化宫,沈素湘就会对她冷漠,把她变成一团看不见空气。

    如果一直很听话,会被奖励去游乐场。如果不听话,可能会被独自留在冰冷空荡的房间里。

    爱是用自己的东西去跟对方换。纯粹的、永不消减的、像水晶般透明的爱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

    而嘉南很早以前就不相信童话了。

    很多时刻,嘉南甚至认为自己是不配得到爱的,因为她拥有的和可以交换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接着余静远让嘉南画她的梦境。

    嘉南经常梦到自己被追杀,在梦里她总是拼命逃跑,寻找可供藏身的地方。所以她画了一个狂奔的火柴人。

    她还经常梦到一个巨大的水泥浇筑的圆形水库,水库上架着独木桥,她匍匐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挪动,想要从这头去到那头。

    梦到漆黑的海面,她独自站在海中的小岛上眺望。

    梦到一架长长的高高架起在云端的梯子,她在梯子上攀爬,悬在高空中。

    所以嘉南又画下了水库,海中小岛,和竖起的长梯。

    她使用的是模块笔的黑色笔尖,整个画面都是黑色的。

    余静远意识到嘉南的梦境充满动荡,恐惧,以及各种不安全的因素。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梦?”余静远问。

    嘉南认真地回想之后回答:“不记得了,好像有很久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画下的东西,思索了会儿,用模块笔上的红色在水库上方添加了一条垂下来的树藤,在黑色的海面上画了一座灯塔,在梯子下方补了一张网。

    主动跟余静远分享:“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

    “他出现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在好转。尽管我还是会经常觉得头疼胸闷,灰心丧气,但我很少再去想‘死’这件事了。”

    他的出现就像树藤,灯塔,防跌落的网。

    余静远联想到那位年轻的雇主身上,猜到了什么,用轻松愉快的语气打趣道:“他有多好呢?”

    嘉南不由自主想到了一些rou麻的形容。

    陈纵是从许多个噩梦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个美梦,是看了许多场恐怖电影后出现的治愈片,是无数个雪花噪音中蹦出的一个悦耳音符。

    “我想抓住他。”嘉南简短又真挚地袒露心声。把他留在身边。

    她像一个常年在冷冬的风雪中跋涉的旅人,想要果腹的粮食、取暖的篝火和很多很多的爱。

    是陈纵先说了喜欢,接受了她的索取,把他们绑在一起。

    像玩一场游戏,一次豪赌。他们孤注一掷,约定了一起去看看永远,试试时间会不会把少年的爱意消耗殆尽。

    “你很信赖他?”

    “是的。”

    “坚信吗?”

    “是的。”

    跟余静远说话时,嘉南收到陈纵的短信,他说下雨了,过来接她。

    嘉南把定位发了过去。

    嘉南临走前问余静远:“余医生,我真的不需要付费吗?”她知道有的心理治疗师按小时收费。

    余静远坚定地说:“一开始就说好了的,我是以心理咨询论坛志愿者的身份接触你的,全程免费。还是那句话,你随时可以找我。”

    其实已经有人支付过一笔昂贵的咨询费用,余静远也并不是慈善家。

    “今天是你生日吗?”余静远记得论坛里嘉南个人资料页上的基本信息,她填写的生日是4月15日。

    “生日快乐。”余静远说。

    “谢谢。”嘉南说。

    “有想要的生日礼物吗?”余静远问她。

    嘉南脑海空白,一时想不出答案。

    大概过去不到十分钟,陈纵把车开到了书店门口的停车位上。嘉南隔着布满雨珠的落地窗看见了他。

    他撑伞走下车,大步跨上台阶,见到门口的嘉南以后对她露出了笑,说:“生日快乐。”

    嘉南跑进他的伞下,居然真的感觉到了一点快乐。

    有的人,他的出现本身就像是一件礼物。

    —

    陈纵把嘉南送进了副驾驶座。

    他从坞瞿回来以后,就换了辆代步车。车内空间很大,有股淡淡的沉香,让嘉南想起在小弥山的茶室里闻到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前几天,嘉南想过要不要告诉他,但又觉得主动提及自己的生日有点怪。

    “我什么都知道。”

    陈纵把她膝上的书包拎到后座上,手掌擦过她肩头,发现校服泛着大片的潮,“衣服湿了。”

    “不小心弄的。”

    陈纵从车上拿出件自己的外套,让她换。嘉南本来觉得没什么,都快要干了,结果还是脱掉了校服。

    他的外套很大,嘉南穿着不合身,适合把她裹进去藏起来。

    她玩着上面的拉链,看了眼打在车窗上的雨,想起一种说法:“我妈说如果谁生日那天天晴,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就会身体健康,如果谁生日那天下雨,就可能小毛病不断。”

    陈纵蹙着眉,有点不太高兴地说:“胡诌的。”

    嘉南点头,“我也知道,是迷信。”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沈素湘。

    陈纵的手横过来,默默握了一下她冰冰凉凉的指尖,把车载空调的温度调高了。

    他们回到打碗巷,雨势变小了。天边厚重的乌云散开,露出月亮的一角。巷里静悄悄的,出来觅食的野猫沿着墙根走过。

    楼道里的灯坏了,还没有修好。

    视野中黑漆漆一片,面前好像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嘉南踩着楼梯,牵住了陈纵的手。

    他们好像两个在荒郊野外探险的人,可谁也不愿意掏出手机照明。

    嘉南在心里默数着台阶数。

    陈纵始终没有松开的掌心是温热干燥的,指腹上的薄茧贴着她的肌肤。轻轻摩挲一下,带来些微的痒意。

    嘉南晃了晃他的手,制止他这种行为。

    501到了。

    面前的防盗门打开,室内灯光充盈,驱散了黑暗。

    旧木茶几上摆着一个陈纵提前准备好的蛋糕,做成了小南瓜的形状,橙黄色的圆墩墩的样子。

    陈纵把蜡烛插在南瓜蒂上,嘉南将它吹熄。

    她尝到了第一口南瓜味道的蛋糕,脑子里的卡路里数字识趣地没有蹦出来作祟。

    “想看电影吗?”陈纵问她。

    “现在去电影院?”嘉南虽然觉得提议不错,但身体有点乏,不太想出门了。

    “在家看。”

    陈纵从房间搬出一个包裹严实的纸箱。嘉南层层拆开来,发现是一款精巧的家用投影仪。

    陈纵费心挑选礼物时,上网搜索了一圈,蹦出各种各样的答案。最后脑海灵光一闪,选了这个。

    他留心嘉南的反应,碰运气,看她会不会喜欢。

    以前陈纵从未有过这种时刻,猜度一个人的喜好,讨她的欢心。遇到嘉南以后,这些都无师自通。

    陈纵连接好投影仪,嘉南坐在沙发上选电影,挑来挑去,“我们看什么电影呢?”

    陈纵说都可以。

    他们挤在沙发上盖着嘉南的小花被,靠在一起,头挨着头,嘉南转过头,不小心贴到了陈纵脸颊。

    温热的肌肤相触,两人都愣了愣,看着彼此眼睛里的自己。

    陈纵学着她的样子,凑近,用脸颊贴了贴,带着克制、珍惜和试探的意味。

    那天晚上,他们重温了《哈利波特》。

    嘉南知道自己永远也收不到霍格沃茨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猫头鹰不会光顾她的家门,她只是一个麻瓜。

    她是世上最普通的一员,没有魔法。

    但她还是有很多期待,很多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