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 第175节
苏晏闭着眼忍受眩晕,嘴里哼哼唧唧转移注意力:“我要给马车装个提速和避震系统……滚动轴承,橡胶轮胎……还有弹簧……天工院几月份可以开办……” 豫王还在琢磨他话中的奇怪字眼,忽然听他问起天工院,答:“四月。不,三月,赶赶工,三月应该可以。” 苏晏声音虚弱:“最好三月,赶在我离京去陕西前。我有些想法和建议……” “你还要去陕西?”车厢里另两个男人同时不乐意了,“朝中这么多官员,就没有一个人能接手?” “能是能,框架我都搭好了,细节也在魏巡抚的协助下逐步完善。但我最好还是再去一趟,夯实夯实,避免将来的专理马政御史接手时跑偏。我答应了皇爷,等过完万寿节,三月就出发。” 沈柒脸色难看,豫王脸色更难看。 一个嫉恨皇帝假公济私,更心疼苏晏两地奔波,劳心劳力。 另一个心疼苏晏劳心劳力,更嫉恨皇帝假公济私,连万寿节都要拿来做名头,也不知到时会设计他献上什么做寿礼。 看吧,都晕成这样了,还想着进宫面圣哩!豫王看了沈柒一眼:本王早跟你说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沈柒阴沉沉地不做声。 豫王说:“天工院初办,百端待举,你作为创建者兼院长,如何能走掉不管?还是留在京城为好。这话你要是不好说,本王去向皇兄提。” 沈柒第一次真心认同豫王的说法,尽管就此一句。 苏晏道:“院长我可当不了,顶多当个名誉院长。我这人呢,点子是不少,但专业水平不行,博而不精,只会画饼。天工院得你这位亲王坐镇,才能保证不被礼部的老迂腐们攻讦或蚕食,变成第二个国子监。 “另外还要请一位公认的大师当院长,才能服众。这位大师最好是科举‘正道’出身,令文官们无可非议,但在格物学方面又要有卓越成就……难呐。” 豫王说:“本王府中先前招揽了一批格物人才,到时你看看,可有合用的。” “好。我还记得几个人名,但不知……平行……蝴蝶……”苏晏说着说着,没了声音,像是难抵脑伤,思绪不济而昏睡过去。 车厢里另外两人不自觉屏息,生怕惊扰了他,嘱咐苏小北车赶慢点。 不到两刻钟,苏晏因为一个颠簸惊醒过来,叫道:“——尘爆!” “什么?” “可是做噩梦了?” 苏晏在两人的搀扶下坐起身,深吸口气,慢慢说道:“地下大厅的爆炸,不是火药。因为如果预埋了火药,没有定时装置,对方无法准确地在我们进入时引爆,除非留下一名死士,作为引爆者。” “当时大厅周围除了我们,并没有其他人,这点我可以肯定。”豫王道,“所以才放心带你进去。” 沈柒也点了点头。 苏晏知道内功修炼到一定程度,耳力、眼力都较常人灵敏得多,甚至能感应到玄而又玄的“剑意”“杀气”,譬如像阿追,就是个人形感应器——反正都属于另一个境界,与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无关。 既然豫王和沈柒都说附近没有其他人,那就应该没人。 阿追、浮音,以及浮音要去见的幕后者,都早已离开。而他们因为从废墟里挖掘入口而耽误了时间,并没有赶上。 但那个幕后者离开之前,给追兵留下了一份大礼—— 苏晏一念至此,开始翻看自己的衣襟、袖管,没有发现,又开始解带宽衣。 “做什么?快穿回去!”沈柒当即按住了他的手,皱眉道。 苏晏不理睬,又去扒拉他的腰带和衣襟。 “……要真想做什么,等回府再说。”沈柒眼角发红,像憋的,又像烧的,“眼下时机不对,地点不对。” 豫王回过神后,乜斜着沈柒,似乎下一刻就要出手,把他从车厢内扔出去:“人数也不对。” 苏晏骂道:“你们的脑子里除了黄色废料,还他妈有什么!” 他从沈柒的衣缝内抠出一些白色粉末,伸指道:“辨识一下?” 沈柒嗅了嗅,含住他的指尖舔,“……面粉。” 豫王拳风直接朝沈柒门面去,要叫他鼻梁开花。沈柒侧身闪避,牵动骨裂的胸肋,闷哼一声。 苏晏以为打到了,一巴掌抽向豫王的胳膊:“发什么疯突然打人?讲不讲道理?!” 豫王怕他被真气反震受伤,连忙撤劲。 胳膊上挨了巴掌,疼是半点不疼,但豫王心里憋闷,语气恼恨中透出点儿委屈:“他非礼可以,我不能教训教训?” “他属狗的。”苏晏心思不在争风吃醋上,随口带了句,又问:“你也检查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粉末,是不是面粉?” 豫王忽然嗤笑,“本王也属狗。”旋即抓住他的手,舔上另一根沾着粉末的手指,发出十分色 情的吮吸声。 酥、麻、痒,像电流似的一路从指尖窜进小腹,苏晏脸色涨红,横眉嗔目。 豫王在他恼羞成怒之前松手,端坐回自己的位置,十分正经地回答:“的确是面粉。” 沈柒按刀而起,空间狭窄怕误伤,就用刀鞘猛拍过去。豫王一手格挡,一手曲肘去撞他腰眼。 车厢又是一个颠簸,苏小北在外面故意叫:“大人,大人你还好罢?有没有震到?” 苏晏深呼吸,告诉自己要淡定,不值得为两个狗比生气,低喝道:“都给我坐回去!再打,就滚下我的马车!” 他整理衣襟,系好腰带,见两人终于悻然入坐,吐出一口郁气,“我头晕,刚才说到哪儿了?” 沈柒:“面粉。” 豫王:“尘……爆。” “没错。那人临走前,触发了大厅里的机关,只要连通临花阁密道的那扇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屋顶就会洒落大量面粉,在半封闭的空间里,遇到兵丁手上的明火,引发尘爆。” 尘爆威力巨大,前世他曾见过糖厂的糖尘爆炸,四层大楼转眼间成废墟,钢筋水泥全部炸烂。当然爆炸威力比不过同量的tnt,但和这个时代的黑火药比起来,毫不逊色。 “而且,第一次尘爆后,气浪会把地面上堆积的粉尘吹起来,引发二次爆炸。二次爆炸的粉尘浓度会比第一次高,威力也更猛烈。” 苏晏还记得前世在网上看到的科学解释,说是因为爆炸中心会形成瞬间的负压力区,空气流向爆炸中心给予充足氧化,扬起的粉尘在周围形成多个粉尘云,发生连环爆炸,直到浓度降低才结束。 豫王颔首:“朝廷对火药、火器管制得紧。民间除了制作烟花爆竹之外,不许大规模生产火药,哪怕配制出来,纯度也低。本王也有些怀疑,这隐剑门,还有什么七杀营,哪来手眼通天,能弄到许多火药?” 沈柒问:“白纸坊的火药库爆炸,莫非也是尘爆?” 苏晏摇头:“这我就不敢肯定了。但火药库本就是危险之地,定有重兵把守,对方能潜入其中,引爆库存火药,或许真有内应也说不定。” 沈柒道:“听闻边关异动频频,大铭与瓦剌、鞑靼或将开战。在这个微妙关头,兵部库存火药爆炸,备战又缺乏弹药,赈灾又糜耗人力物力,怎么看,都觉得对方用心险恶。” 北镇抚司擅长侦刺,消息灵通,苏晏也没问他从何得知边关军情的,认同地点头:“一石二鸟啊……或许还不止二鸟……” 马车在这时停住,小北唤道:“大人,到家了。”他跳下车辕,去搬步梯。 苏晏站起身,有些耳鸣,眼前一阵发黑,不知被谁揽住。 他喃喃道:“这脑震荡有点严重,近事遗忘了好像……我竟然想不起来,今夜去了哪里?为何而去?” 沈柒与豫王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紧张担忧。 沈柒扶他慢慢坐下,温声道:“今夜你和阮红蕉去了临花阁,我得知后不放心,也去了。” 豫王道:“本王跟踪殷福到临花阁,遇见你和沈柒,还有乔装成‘红姑娘’的荆红追。” 沈柒暗骂一声:就觉得什么红姑娘妖气得很,果然是那草寇女装,珠花硬投,还想逼清河梳拢他不成。贼鼠东西,迟早做了他! 苏晏恍惚想起大半,说:“对,阿追乔装打探,也是因为浮音。他发现暗巷墙根处出现血莲印记的当夜,浮音就会去临花阁,所以今夜——”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苏晏怔了片刻,忽然一拳捶向车厢墙壁,被沈柒和豫王双双用手掌垫住。 苏晏咬牙道:“——下得好一手棋!” “怎么?” “你想到什么?” 苏晏越想越郁闷,觉得自己不该犯这个错误,“今夜,你、我、他,阿追、浮音……都成了那人的棋子,被牵制在这一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临花阁内,甚至连皇爷也不例外。南城兵马司的大队人马来精准抓嫖,难道不是出于上面的授意?无意中也导致了白纸坊的夜间巡逻力量削弱。”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苏晏叹道,“上次坤宁宫一局,他下‘暴’,我下‘孝’,赢了他一手。这次一个不查,被他扳回一局,用临花阁做幌子,把火药库炸了。我……我郁闷啊……” 沈柒劝道:“既然是对弈,难免各有输赢,对方又共于布局,环环相扣。我等一时不查,再破局反击便是,不必太过懊恼。” 豫王也道:“百密尚且一疏,人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未卜先知?” 苏晏依然情绪低落,扶着门框一步三摇地下了车,嘴里曼吟:“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豫王看了看沈柒,低声说:“这事儿对清河打击有点大,怎么办?” 沈柒皱着眉琢磨:“他遇上了劲敌,棋输一招又受伤,今夜怕是不好过……” “得有人陪着,开解开解。” 沈柒生出了警惕,“下官自会尽力,不劳王爷费心。” 豫王嘲道:“你进门三步,就会被御前侍卫拦住,信不信?只有本王进去,他们不敢拦。” 两人正在互别苗头,苏小北把步梯搬回车上,咕哝了一句:“想多了你们。” “什么意思?”豫王和沈柒转头瞪他。 忽听苏晏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小京,早饭好了没有,饿死我了!今天不吃春饼、灌肠、胡辣汤,要青菜蛋花粥,老爷我刚吐的,养养肠胃。” 停顿后,又补充一句:“中午吃烤鸭、枸杞炖羊排,养完肠胃,得进补。” 沈柒豫王:“……” 苏小北:“就说您二位想多了吧,大人没事。能吃能睡,还能继续刚。” 第185章 犯君臣之大忌 苏晏吃了一小碗青菜蛋花粥,沐浴时趴在桶沿昏昏入睡。 苏小京进来添水时,见他睡得沉,便问苏小北:“要不要叫醒大人?再迟就赶不上早朝了。” 小北道:“头晕成那样,一路吐回来的,还早什么朝哇。请假!” 两人合力把苏大人弄出浴桶,擦干净换上寝衣,塞进被窝里。中途苏晏惊醒,睁眼看了一下两个小厮,很放心地咕哝几声,又睡着了。 许是受了震荡的大脑也想得到更好的歇息,这一觉足足睡了六个时辰,苏晏朦胧转醒时,两眼放空地望着帐顶,不知今夕何夕。 他发了半晌的呆,叹道:“老祖我一睡五百年,谁料醒后世界剧变,天地灵气荡然无存,修真界再无破碎虚空之人。也不知当年一手创立的道门,如今是何模样。” 抱着被子翻个身,又叹道:“末日降临,丧尸围城,出去就是个死,躲在家中也未必能苟活多久,祖传玉佩里的空间和灵泉,到底有什么用呢,要不要撒一把种子试试看?” “——如此,朕该称你为真人,还是农夫?” 苏晏一惊,猛地转身望向声音来源处,见卧房内站着一名男子,正在抚弄窗边那盆报岁兰的花瓣。 竟是微服的景隆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