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 第171节
“……什么?”阮红蕉怀疑自己耳朵听错。 “你比我大两岁,咱们又聊得来,以后就以姐弟相称如何?阮jiejie若是厌倦了烟花生涯,我帮你赎身——不过我囊中羞涩,赎身钱你得自己出至少一半。杜十娘还有个百宝箱呢,你比她红,应该有私房钱吧?要实在没有,我再想法子凑凑,但以后你得找份工作慢慢还我,亲姐弟还明算账呢。” 阮红蕉又哭又笑:“说的什么傻话!奴家当然有积蓄……不对,你身为四品大员,跟我这个烟花女子认什么jiejie!你是傻的?放着大好前途不要,想被人传闲话?这话切莫再提,我也不想离开胭脂巷,就这样挺好。你想来听我唱曲就来,不想来也没关系,只不要胡乱认亲。” 苏晏说:“烟花女子怎么了,靠身体靠本事吃饭,比出卖灵魂的人好多了。你要是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不过私下叫一声,也没什么吧。叫‘阮红蕉’,显得生分,叫‘好姑娘’,又显得轻佻。不如叫‘阮jiejie’,以后就当亲戚来往,这样我与你独处时也不觉得别扭。” 阮红蕉一颗心都要融化,哽咽着点头:“大人私下想怎么叫都行,无论你当奴家是什么,奴家都当你是……是……” 她本想说“至亲”,说“弟弟”,但又担心高攀,期期艾艾半晌,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干脆不说了,反正心里明白就好。 苏晏用帕子给她擦干净眼泪,笑道:“妆都哭花了,可怎么去给人家捧场,怕不被新出道的小娘子压了风头。” 阮红蕉轻捶他一下,走去镜前补妆,边上粉边说:“大人可要同奴家一起去?这小娘子奴家也见过一面,虽说遮着脸,光看姿态就是个美人。大人对奴家是太熟了没意思,见了她,说不准兴头就来了呢,刚好趁今夜把她梳拢了,清倌儿,干净。” “没什么干不干净的,人又不是衣服。”苏晏没兴趣和一群嫖客抢小姑娘初夜,但到底对青楼的梳拢仪式有点好奇,不知是不是像后世电视剧上演的那样,抛绣球或是各家竞拍,还是由姑娘本人设下重重关卡考验,最后择一心仪的。 阮红蕉手法娴熟地化好妆,披上斗篷,笑道:“大人不嫌弃的话,就与奴家同乘一车罢,去瞧个热闹也是颇有趣的。” 苏晏略为迟疑,就被她拉上了马车。 苏小北问:“大人,不回府了?” 苏晏道:“去瞧个热闹就回,你想看也可以跟过来,不想看就先回去休息。” 阮红蕉道:“放心,回头奴家一定把你家大人完好无缺地送回去,保证一根头发都不掉。” 苏小北不放心,驾着马车跟在他们的车后面,一路往看热闹的地方去了。 - “去了青楼?”沈柒皱眉,“还是和那个阮红蕉?” 高朔点头道:“对,先是去了胭脂巷,后来又与阮红蕉同车,转去了另一家妓馆。据说那边有个新出道的清倌儿,今日梳拢。” 沈柒脸色阴沉,把银牙暗自咬碎:都这样了,还想睡女人哩,看来是cao得不够,还没认清现实。可恨皇帝防得紧,不然早把他cao服了。 高朔看上官的神色,心里有点发寒,踌躇地问:“大人准备……” “去瞧个热闹。”沈柒握着绣春刀的刀柄,起身说道。 - 韩奔回到王府复命,只说殷福昨夜待在医庐的客房里,并未出城,今早过去看见人,病还不大好,估计要再请一天假,明日才能回来。 豫王点了一下头,什么也没说。 当夜,他换了一身轻便的玄色曳撒,亲自来到医庐打探究竟,正巧碰见殷福做普普通通的布衣打扮,离开医庐后门,步法飘忽地穿街过巷、飞檐走壁,连归巢的鸟都没有惊动。 轻功不错,看来藏了不止一手,豫王暗道,悄无声息地尾随而去。 追着追着,见殷福走入了一家张灯结彩的妓馆。 打扮得掩人耳目,一路还小心地抹去行踪,就为了去青楼寻欢作乐?豫王略一思忖,决定跟进去,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花样。 第181章 今夜谁是恩客(中) 临花阁有个新来的美貌清倌人今夜梳拢,这个消息在京城传开,引来不少寻欢客,争着要一拔头筹。 鸨母带着几个能说会道的姐儿站在门外,见客似云来,笑得合不拢嘴。 “你们好好招呼客人,我去催一催红姑娘。”鸨母说着,带着院内养的打手,急匆匆上了二楼。 良家出身的姑娘,开苞时十有八九会心生惧怕,甚至反悔,即便下定了决心吃这行饭,初次遇上这么大场面也难免怯,她得多盯着,把人镇住。身边再带两个健汉,万一姑娘闹起来,也好收拾。 谁料刚上了楼梯,便见小红已然站在外廊的围栏前,打扮齐楚,脸上戴了面纱,指间夹着一朵海棠珠花。 鸨母第一次见如此上道的新人,心中欢喜,打发走健汉,上前说道:“好女儿,你可得看仔细了,别只贪青春年少,得挑又有钱又肯花销的金主,有官身、有权势的更好。”她悄悄指了指楼下人群中几位打扮富贵的客人,示意从这些人里挑一个。 小红恍若未闻,面纱上方一双眼睛美而煞气,目光从人群中扫过,又投向大门口,似乎还没等来属意的。 鸨母知道她是个冷性子,多说只当放屁,于是妥协道:“那行,就再等一刻钟,一刻钟后就开始。否则下面客人们等急了,闹起来可不好看。” 她转身下楼,去安抚客人,顺道炒炒气氛。 不知谁叫了一声:“阮行首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望过去,见两名婢女提灯开道,袅娜走进来一个美人,白绫对衿袄,点翠缕金裙,云鬓慵挽、凤钗半卸,月色之下恍若春睡懒起的仙娥,可不是京师名妓阮红蕉。 鸨母迎上前,“好妹子,多谢你来给老jiejie做面子。” 阮红蕉与她见了礼,又对周围客人们笑道:“都看奴家做什么,奴家是来捧场的,又不是来抢风头的。看楼上的新美人呀!今晚哪位相公做了她的娇客,改明儿奴家这里请他吃酒听曲。” 她这番话,又把众人的视线引到了二楼,一干人连连起哄,催促好戏快点开场。 小红依然无动于衷,指间夹着珠花,只是不投。鸨母急得快跳脚,暗骂:这死丫头,在等玉皇大帝下凡呢! 她正要上楼去催,门口又走进来一位年轻书生,丰姿秀仪,风流天成。鸨母阅人无数,也忍不住暗暗喝了声彩:好人物! 阮红蕉向书生走过去,对鸨母说:“这是苏公子,对你家红姑娘心仪得很,还望jiejie成人之美。” 苏晏连连摆手,干笑道:“小生囊中羞涩,只是来瞧个热闹。” 鸨母一听他没钱,立刻打消兴趣,转头见小红直勾勾盯着这苏公子看,心道:要坏!姐儿爱俏,万一非要倒贴他,这赔本买卖可亏大了!当即故意将自己挡在苏晏身前,不让小红有机会把珠花投他。 二楼外廊上,小红一手捏珠花,一手几乎将栏杆握断。 今夜他的目标本是浮音。 前次在暗巷中发现血莲印记,当夜浮音就进入这座临花阁,自己追上去时,对方行踪已失。他怀疑此间有机关密道,于是乔装成落难女子,自卖入馆,四处搜寻后却没有发现。 今日清晨血莲印记又现,他推测浮音夜里还会来,故而答应了鸨母的要求,想等浮音混在人群里进来时,用珠花投他。 如此浮音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便不好溜走,很有可能会顺水推舟去“挽红绡”的闺房,独处时将“她”放倒,再悄悄离开,自行其事。届时他就可以尾随盯梢,抓住与浮音联络的人。 谁想,苏大人竟然也来了!来做什么,真想梳拢清倌人? ——不能吃醋,不能生气,无论苏大人是寻欢作乐还是娶妻纳妾,我身为侍卫,哪有管他的资格?正事要紧,今夜我不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一个合格的刺客,眼中只有标的,没有闲人。 如此再三告诫之后,自以为控制住了情绪,下一刻却见楼下那风sao花魁挽住了苏大人的胳膊,贴在他耳畔娇笑私语,而一向洁身自好的大人竟也没拒绝,反而与她调笑起来。 小红霍然扯下面纱,朝自家大人(身边的狐狸精)露出一个要杀人似的冷笑。 楼下一众寻欢客顿时哗然: “果然是个美人!” “冷艳中自有一股凌厉之气,真是与众不同。” “冰魂雪魄挽红绡,当为花中一绝。” “看来京城行院要再添一位头牌了。” “美则美矣,就是妆容太浓了些,总觉得不太……真实。” 这个异议声很快被淹没了,有人反驳道: “想看素颜?回家让老婆洗洗脸,不就看见了?青楼女子,浓妆艳抹出风情,管她上了几层粉,美就行了。” 苏晏也在看,且一眼就认出楼上“美人”,可不就是自家侍卫荆红追? 这位大佬反串上瘾了?果然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苏晏抹了一把脸,啼笑皆非地想,哪个倒霉鬼要是真当了“挽红绡”的娇客,怕不是一夜春宵的艳福,而是一剑穿心的劫难了。 阿追这是要做什么?苏晏忖到,上次听他说,这家妓馆有古怪,他在这里把浮音追丢了。眼下做这般花样,想必是要出奇制胜,我还是不要坏他的事,只当做没认出来就好。 一念至此,苏晏移开目光,转头对阮红蕉说:“我以为多美,也就那样,没你好看。” 阮红蕉十分受用,以袖掩口,娇笑道:“看来公子不喜欢这一款的,无妨,奴家再留意。” 周围喧哗,二人小声说话,以为没人听见。不料荆红追耳力过人,在楼上听得一清二楚—— 苏大人没认出他?又不是头次乔装,之前在陕西清水营与大人做了那事,他也是穿的女装,大人竟然毫无印象?也不知大人是心里过于排斥而刻意遗忘,还是真的对他这一款毫无兴趣…… 陈醋与苦酒一并打翻,荆红追没收住手劲,把硬木栏杆“咔嚓”捏出了数道裂痕。他纹丝不动地僵立着,因着此刻情绪失控、真气乱窜,多动一下,怕整座阁楼都要塌掉。 不能吃醋,不能生气,做个谨守本分的好侍卫,荆红追深呼吸调息,让自己平心静气…… ——去他娘的本分!今夜“小红”的恩客非苏大人莫属,既然他忘记了,那就身体力行,让他再好好记一次! 什么浮音,什么隐剑门七杀营,此刻都被抛到脑后,荆红追用妒火中锤炼出一颗的熊心豹子胆,准备逼着苏恩客把自己梳拢了,当即指尖一弹,珠花朝苏晏射去。 灯火映照下,茶杯大小的金丝攒珍珠海棠花光彩闪耀,从空中划过。 顾念着苏晏并无武功在身,荆红追不敢在珠花里灌注内力,怕伤到他,只精准地投向他的头顶,一击之下,肯定会将束发小冠打偏。 见珠花投出,众客欢呼起来,纷纷你挤我碰,还有甚者跳起身去抢夺。那珠花却仿佛长了眼睛,从无数只手挥舞的缝隙间穿过,只奔苏晏而去。 眼见要打在青玉小冠上,斜刺里忽然生出一股阴风,只一扇,便叫珠花改变方向,向左侧偏去。 荆红追眼尖,见不知何时冒出个沈柒,就站在人群最外围,脸色阴戾,狐疑的目光似乎想穿透他的伪装。 左侧几个寻欢客见珠花飞过来,连忙一拥而上。荆红追将手藏在袄裙大袖中,一缕真气趁机凌空射出,带动珠花再次改变方向。 苏晏嫌人多拥挤,正护着阮红蕉退到场边上,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点金光向自己射来,还没来得及反应,金光又偏走了。 众客像一群曲项讨食的鹅,挪来挪去,又是一通哄抢。 荆红追再次暗中出手。 沈柒不甘示弱,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 有人骂道:“这是扔珠花还是蹴鞠,怎么弹过来弹过去的?” 苏晏揽着阮红蕉,瞠目结舌看空中金光乱飞,耳畔仿佛响起标准的京腔解说词: “你们看,这个金色飞贼很有意思,只有胡桃大小,长着银色的翅膀,飞行速度极快,很难被捕捉……哦,对不起,这是珠花。 “最具竞争力的嫖客甲出场了,只见他一把长枪舞得像蛟龙出水,虎虎生风,不禁让我们想起了三国时代的常山赵子龙,关羽关云长……呃不对,关羽使的是刀……不好意思,嫖客甲拿的也不是长枪,是扫帚。 “嫖客乙靠他的身体杀出一条血路。我说吧,关键时刻还得看体型,你看看人家,这身材,嚯,都长成方的了…… “嫖客丁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没扑住珠花。 “只见一个嫖客两条腿,两个嫖客四条腿,三个嫖客八条腿,全扑过去了!” 阮红蕉扶着苏晏,感觉他身体抖得厉害,不禁关切地问:“公子?公子你没事罢?” 苏晏忍笑忍得快要抽筋,把头歪在阮红蕉肩膀上,断断续续地答:“没事,我就是……想起了一些……经典语录……” 阮红蕉还想再问,突然感到如芒在背,回头见一名佩刀男子正盯着她,目光凶狠,杀气刺骨,顿时一声惊叫,吓得脚都软了,直往地板上滑落。 苏晏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连忙一把捞住腰肢,叫道:“阮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