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0)

    本来就是廉元青自己要跟来的，也怪不了张钰，这时候只好老老实实坐回房间里写作业，等着一起去洗澡。

    房子里两间屋子，一间是老人住的，一间是孩子住的，孩子住的那间有张厚木桌，是张钰小时候姥爷从工地给他搬回来的，那条小路上在几十年前不养猪，但有鸡鸭的粪便，土地松软，姥爷拿推车推着厚重的桌子，喜气洋洋，一路把桌子运回家。

    为了新的桌子，姥姥还特意去镇上给他买了个台灯，那时候家里的电器只有一台破旧的小电视，都不值一百块，却还舍得花四十块给张钰买了有两种模式的台灯，一边蓝色灯光，另外一边是护眼模式的黄色灯光。

    他曾经得到过很多人的爱，即使这些爱都很短暂。

    桌子是初中生张钰的，廉元青坐在里面当然伸不开腿，他拿了本五三，坐在小木头板凳上回头看张钰：咱们晚上吃什么？

    有张钰在，在哪都不愁吃的，普通的白菜也能让他做的味美下饭。

    一会儿去镇上看看。

    等廉元青写完两页练习册，张钰和洛维也收拾好行李了，三人一起去了镇上，路不太近，张钰和邻居大婶借了一辆电摩托。

    这几年村里也不像过去了，虽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汽车，但也几乎每家都有电摩托，挤三个高中生不是问题，廉元青自告奋勇要坐在最前面骑车，张钰便自然而然坐在了中间，后面是洛维。

    他被夹在中间，又是个子最小的，往前看，看见的是廉元青的后背，往后看，看见的是洛维的胸膛。

    张钰：有点喘不上气了。

    洛维得一只手扶着车子后座，一只手扶着张钰的腰，才能保证两人都不会摔下去。

    他们先去了菜市场，张钰买了新锅，因为不差钱了，还买了不少好吃的，给邻居家阿姨买了点水果，最后另外两人一起去洗澡。

    廉元青明显是第一次在公共澡堂子里洗澡，看哪都新鲜，洛维倒是不止来过一次，只是站在角落迟迟不肯脱衣服。

    张钰觉得这俩人多少都有点别扭害羞，就自己先钻进去了。

    公共浴室里还有几个人，还有一块大的泡澡的水池，水池里没有人，水池里的水也很干净，张钰先进去泡了一会儿，才听见门口有人走进来。

    片刻，张钰就听见廉元青的声音，一边说话一边穿着拖鞋找他。

    小张钰，你一个人害不害怕，需不需要我和你一起洗？他一到这种潮湿的环境就想到蜈蚣，上次就是洗澡的时候忽然掉出来的蟑螂，因此想找张钰一起。

    但人还没靠近水池，便被洛维拦住了：你还没断奶吗？洗澡也粘着张钰。

    廉元青：我跟张钰一起洗澡，关你屁事？警告你离我远点，你今天还踩狗屎了。

    这时候张钰的声音也传来，有点回音：廉元青，人家这浴池里没有蟑螂的，不用害怕。

    廉元青嘴硬：我没害怕。

    只是被洛维这么一说，廉元青果然没有再靠近张钰，而是一个人在淋浴下头冲了澡，洗了一会儿，感觉干净了，人先出去。

    外头天已经快黑了，洗澡的人也没剩下多少，张钰泡的浑身骨头都松，皮肤也烫得有些粉色，迈着脚从水池里出来。

    被热水池蒸过的小腿看起来又嫩又细，他穿上拖鞋往洛维那边走。

    你不进去泡泡吗？筋骨特别舒服。

    张钰一边冲澡一边问，因为距离近，雾气也挡不住脸，张钰脸和脖子都白净，锁骨以下却被水蒸成粉色，人本身就好看，这时候就更白更突出，但他像是丝毫没察觉到似得，用毛巾擦下巴和后脖颈。

    洛维低头看着张钰的眼睛：不用了，里面太热了。

    洛维平常长相是挺有攻击性的好看，这时候轮廓整个露出来，眉眼比平常还清晰锐利。

    两人对视，氛围有些奇怪。

    直到廉元青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打断了对视的两人：你们好了吗？什么时候出来呀？

    张钰越过洛维往外看，廉元青的身影不太清楚：我冲一下就好了。

    然后他又看洛维：你呢？还得多久？需要我帮你擦后背吗？

    因为从小时候，冬天就在镇上的公共浴室洗澡，张钰倒是没觉得有多别扭，出租房里的卫生间也不是完全隔开的，平常大家洗澡也会碰见一起，他以为洛维也没什么别扭。

    谁知道那人忽然后退了半步，才闷声道：我这就出去了。

    张钰还以为洛维会是挺大方的，没想到反而比廉元青扭捏。

    光是站在旁边，张钰也感觉到洛维身上香喷喷的。

    他把毛巾拧干，擦了擦头发，湿发稍微有些蓬松起来，人就打算往外走，留给洛维一个后背。

    但刚走到门口，就被洛维叫住了，对方踏着湿漉漉的地面靠近，捋了一把头发，露出饱满的额头，递给他一条浴巾：

    你把这个围上。

    从两人认识开始，洛维做什么事就都有点雷厉风行的利落，洗澡的时候也一样。

    张钰的眼睛刚好到这人喉结那么高，这时候离得近，才感觉到洛维浑身上下都很有男性的荷尔蒙。

    换句话说，张钰以前只觉得洛维身上有人民币的荷尔蒙，这是第一次这么清晰感觉到了对方是个马上成年的男性。

    外面只有一个廉元青，没必要吧？张钰把浴巾接过来，还是按洛维说的把自己整个裹在里面，对方又把浴巾接过来，帮张钰把头发又擦了擦，然后把整个人往浴巾里塞，他手臂有力气，把张钰裹得更紧了，才带点笑意说，我怕你着凉。

    张钰愣了下，到底还是没摘下来。

    他出门的时候廉元青正在玩手机，别人给他发了条语音消息，张钰不小心听见了一点。

    不是吧小青，你还真和那小绿茶回老家了？你图啥啊。

    你爸就没出来找过你吗？

    廉元青的朋友里头也有不喜欢张钰的，尤其是平常冲着钱和廉元青交朋友的那几个，张钰等于断了他们挥金如土的好日子。

    张钰心里其实很清楚有些人很讨厌自己，其实他现在也没必要一定完成迷途青年的任务了。

    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不能就这样丢下廉元青。

    廉叶当然并不会真的不要这个独生子了，只是他从来没想过廉元青能在外面生活这么久，一次都没来找过他。

    从小到大，廉元青有很多次离家出走，但最长也没有超过三天。

    廉元青低头打字，不知道发送了什么过去，然后才注意到了已经出门的张钰。

    你洗完了？

    张钰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点了点头，到自己柜子边上换衣服。

    他背对着廉元青，把浴巾摘下来，露出光洁的背部，以前的张钰有些瘦弱，看起来没什么rou，但肩膀并不算窄，反而有种骨感。

    擦。张钰听见身后廉元青忽然骂了一声，回头询问，却见这人目光一转不转盯在他身上。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后背也长这么好看？

    这样半回眸看人，看起来就更好看了。

    张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不太理解：你不也长这样吗？

    廉元青还没有看过自己后背长什么样，没法反驳。

    衣服穿到一半，洛维也出来了，安静地站在了张钰旁边，他人挺高的，肩宽腿长，而且出了浴室以后再没有丝毫害羞，往柜子前头一站还挺拽。

    两人并排站着，偶尔侧头说话，画面还挺养眼。

    不知道从洛维的视角看张钰是什么样子。

    廉元青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个想法，莫名又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三人从澡堂出去天早就黑了，小镇上天一黑下来就没有多少人，小电动车一阵一阵颠簸，半个小时才到家里。

    张钰先做好了饭菜，吃完了饭就让他俩先选被褥，该分房间了。

    我俩肯定不能住在一起的，张钰你准备和谁睡？廉元青一边铺被子，一边问张钰。

    两间屋子里都是北方的火炕，没有床，张钰以前住的那间要小一点，姥姥姥爷这间要大一点。

    和我住吧，洛维脾气不好的。廉元青道。

    洛维最近改变了很多，倒不至于脾气不好，就是不知道住在一起这人会不会介意。

    他回头看洛维，就见洛维把碗筷都收拾好，看着张钰说：

    廉元青需要学习，张钰打游戏会打扰到廉元青。

    换句话说，就是让张钰和他一起住。

    张钰万万没想到洛维会让他一起住，赶紧补充道：我可以在你房间里打游戏，然后再回去睡觉。

    洛维看了张钰一眼，虽然没反驳，但好像有点不开心。

    最终廉元青的抗议无效，洛维还是和张钰一起住的。

    第五十三章 谁是洛维？

    这间是你姥姥姥爷的房间吧？

    廉元青一边帮张钰把床铺好，一边问，他就坐在了被子上，你家人对你真好，我在你房间里写作业一丁点也没觉得冷，但这间屋子好像有点漏风。

    已经到了十月，天黑下来就有点凉，两间屋子有温度差也更明显。

    张钰一开始并不知道姥姥姥爷这间屋子会冷，他也是姥爷去世以后，陪姥姥住的时候才发现的。

    回老家的这段时间，这间房子里，全是他小时候的回忆。

    见张钰表情有点怪，廉元青凑近了一点，手掌揉了两下张钰的脑袋，他手不小，还挺暖和，人靠在墙上，有点懒散：我以后也会对你好的。

    像爱护家人一样爱护张钰。

    张钰偏了偏脑袋躲开：那你去帮洛维刷碗吧。

    廉元青嗤了一声：我说对你好又没说对他好。

    洛维进门就听见这话，于是他刚一回来，廉元青就被撵回自己的房间去写作业了。

    临走还不情不愿的。

    这是第二次单独和洛维一起住，张钰有点别扭，但好在这是他熟悉的环境，也没到落荒而逃的地步。

    那人把蚊虫药从包里拿出来，就坐在被子上，两人的床位也紧紧挨着，洛维忽然把张钰的小腿拉出来。

    张钰吓一跳，想往回缩：怎么了？

    几人回来的时候天黑了，这边一到傍晚蚊虫很多，张钰的小腿上也被咬了几口，有一片一片红色，还挺痒的，也显眼。

    洛维微微低头，那双有些上挑的眼睛垂下来便有些性感，他将药先涂到自己手指上，微微有些凉的指尖碰到张钰的小腿。

    张钰捏住他手腕：要不我自己来吧？

    后者只是把手抽出来，没理他，这让张钰更觉得别扭了，有点分不清对方是什么态度什么想法。

    他腿肚子都快转筋了，药刚一擦完，迫不及待就把脚缩了回去，整个人都钻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还转移话题：你关灯吧。

    看洛维脸上表情都没怎么变，好像也并没在意，只是又从药包里掏出了一个驱蚊的香囊，塞进了张钰藏在被子里的手里。

    拿这个睡好点。

    张钰握着，屋里有些暖融融的，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中间，感觉有人在他眼前，张钰一睁开眼睛，是在灵堂。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梦见上一世的事情。

    张钰看见了他自己的葬礼，和想象中一样没有多少人去，因为他没有朋友，葬礼上根本没什么悲伤的氛围，只有一个邢雨星为了自己的好人形象在假哭。

    邢雨星旁边还跟着方景生。

    张钰顿时觉得一阵晦气，死了以后还要看着这两人在他的葬礼上惺惺作态。

    他本来不想再继续看了，可灵魂离不开灵堂，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着两个人演戏。

    邢雨星眼睛都红了，眼泪倒是没掉几颗，还劝人：景生，你也别太伤心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张钰还是第一次看见上辈子那个方景生对邢雨星不耐烦，方景生只回了一个字：滚。

    不是骂张钰，是骂邢雨星。

    而邢雨星好像也并没有诧异方景生这种态度，只是有些失落，蔫蔫的，很快就被一个男人给带走了。

    张钰也注意到了方景生消瘦了很多，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一直到葬礼结束了，有同学叫他，他也没走，依然坐在椅子上，盯着张钰的灵相。

    葬礼规模也不大，很快灵堂就空了，只剩下方景生一个人，张钰想看不见都不行。

    而且这空荡荡的灵堂里，氛围像是恐怖片，方景生还喊他的名字：

    张钰。

    张钰本就怕鬼，直接给吓了个机灵。

    方景生说话声音很哑，嗓子像是整个劈开了一样，发出声音都很困难。

    张钰被这声音惊动抬了抬头，却看见重生前一向对待他冷言冷语的方景生竟然哭了。

    那双眼睛遍布血丝，细看甚至有些恐怖，也不知道是不是哭得太多了，再流眼泪眼皮就张不开，一流眼泪就像是被刀子割一样发疼。

    对不起。他手指轻轻碰了碰张钰放在台上的照片，四下无人。

    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人可。

    那个一直被他嫌弃的小尾巴，终于消失了。

    张钰我想见见你。

    说到这里像是终于认清了现实，方景生颓然坐在了地上。

    要说恨，早就没有了，张钰只觉得凄凉，自己竟然为了这样一群人，搭上了一辈子。

    刚重生的时候，他也许还会被这幅画面感动，可重来一世经历了这么多事，认识了这么多人，好像也想清了，他的生活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并不是别人什么时候想起他了，他就要与这些人重归于好。

    在感觉到灵魂能脱离的瞬间，张钰就离开了灵堂，身后的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朝着他的方向伸出了手想要碰一碰，用尽自己最大的声音又叫了张钰一声。

    但最终也没能看见张钰。

    离开灵堂，张钰随便往外走，他看到了一处从来没有去过的河边，还看见了洛维，这人很安静地坐在岸边草地上。

    只是和张钰一样，他也是漂浮着的。

    似乎注意到了张钰的视线，洛维回头，目光冷冷和张钰对视了。

    张钰还记得上一世的新闻，洛维是在他死前几天死的。

    所以这应该就是洛维的灵魂没错了。

    洛维还是最开始遇见的样子，莫名有种威慑力，目光一扫过来，把张钰吓得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