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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撸起袖子,利落地将院中的那间荒废闲置的厢房收拾出来,将原先的破床烂褥丢出去,将一架红木柜台搬进来,就在自己家中的院内,以这一间厢房为门铺,卖起了各种花料熏香。 子歌时常着一身最为普通的白纱粗布裙,平日里门扉大开,要是有人来买香料,她便引人入厢房随意挑选,四下无人时,她便坐在院中那棵绒花树下,择花备料,调制香粉。 门扉轻阖,院中淹埋的是曾经七千多年的流云岁月;门扉一开,院外滚滚而来的便是生而不息的俗世烟火。 这日子,又自在又鲜活,她过得舒心得很,更快意的很。 晨光大盛,院中一阵砸门声突然传来,还伴着姑娘脆生生的叫喊:“九荷、九荷!快来开门!怎么睡到这个时辰还没起身,女儿家家的这么懒,看谁家以后娶你个懒姑娘做娘子!” 一听这把能闹得鸡飞狗跳六畜不安的好嗓子,便知道来人定是小椿。 小椿其人,算是这趟石街上的一个奇女子。 话说这姑娘年芳十七,生的也是明眸皓齿亭亭玉立,乍看也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娇人姿态,而据说她那亡故的爹娘也曾识得半点文墨,她又是幺女,上面还有一位年长三岁的兄长,于是秉着爱女情真的本意,为了取了一个“椿”字作名,寓意“萱草椿堂”的常伴之美意。可谁知,这兄妹俩竟遭年幼失怙,亲爹病逝不久后,亲娘也随着去了,只剩下兄妹二人孤苦相依,磕磕绊绊的长了起来。 然而,随着小椿年龄长起来的,除了身量,还有性情。 当初那个被寓以“椿木如兰”的小丫头,不知怎么,长着长着就长成了一副泼辣火爆的脾气秉性,宛如个随时都会炸火的炮仗,一点就着,若是天热,还有自燃自.爆的可能。 于是,年长日久,这个“椿草如兰”的椿,也就变成了“香椿炒蛋”的椿。 质朴无华,香味清新。 “来了来了。”子歌睡眼惺忪地走到院中,卸下门闩推开柴门,随即又打了个悠长的哈欠,抹着眼角困出的眼泪,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还早呐?我的天啊你是不是睡傻了?你看看都几时了,再过一个时辰今日的水集都要散了,你还卖个屁的香粉,自个儿蹲树根底下闻味儿得了!” 小椿一边说着一边白楞子歌一眼,然后十分熟稔地进了厢房,从柜橱里端了一个木匣出来,出了门就看见子歌靠着桌案冲她止不住的乐,不由笑骂道:“笑个屁!你就懒着吧,看你哪天才嫁得出去!” 小椿嘴刁脾气大,但是心地却是实打实的善良,当初子歌初来乍到,与她还不算熟悉,靠的便是小椿一副自来熟的牵线搭桥,才得以颇为顺利的租下了这个小院,有了这一方安身之处。 子歌拿着桌案上的臼杵,走到井池边,一边冲洗一边与她随口扯贫:“谁说人懒就嫁不出去了?炮仗一样的姑娘都有人上门说媒了,我还发愁什么?” 小椿已经过了及笄之年,虽说性子火爆了些,但终究算是个待字闺中的佳人,这半年来,已经有十里八乡的好几户人家托了冰人来说媒,但都被小椿以“兄不成婚,妹不敢嫁”为由挡了回去。 提起此事,小椿就忍不住骂她:“呸!我一清早的跑来替你去抱箱卖料,你还闹起了我的笑话,良心呢!” 子歌悠哉悠哉地回她:“良心都让你吃了,我哪里还有。” 小椿就见不得她那副吊儿郎当万事不挂心的模样,总觉得原本这样一个貌若琉璃的玉雪美人,却闭口不提婚嫁之事,并且在三个月内连续踹走了九位冰人,致使从此方圆十里再也没有一个冰媒敢来敲她的院门,已经是暴殄天物了,而除此之外,这九荷不是闷在厢房里调配卖香,就是关在院子里晒花磨粉,连三天一次的水集都不赶,还得她自己跑上门来端着香匣去替她卖货,懒到这个份上的姑娘,饶是她风风火火的活了十七年,也没见过。 不过罢了,谁让她长得美呢,谁让自己对这位长得美的懒人另有所求呢。 子歌洗好了三副白瓷臼杵,估摸着今天日光足,适合晾干花瓣,便又去厢房里将两个竹条编成的大簸箕抱了出来,而小椿则笑眯眯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一脸的有事相求。 子歌皱眉道:“刚才是谁嚷嚷着时辰晚了来不及了的?现在又不着急了......不是,你围着我转干什么,我又不是rou包子。” 小椿嘿嘿笑道:“你当然不是rou包子,你是花骨朵啊!这么好看的一朵鲜花,确实不能随便就便宜了哪捧牛粪。” 子歌眉心一抽,伸出一根手指将小椿凑过来的头推开:“......你、你离我远一点,说得我都闻着味儿了。” “不是,哎......你别走啊,先听我说正事......”小椿几步追上往正屋里走去的子歌,试探问道:“我吧,就想问问,你、你为什么不想嫁人啊?” 子歌从房中的橱柜里翻出一个绣着银线莲花的水袋,一边将小炉上已经放置温凉的水灌进去,一边漫不经心道:“那你先告诉我,我为什么就非得想要嫁人呢?为什么你想嫁人,我也就一定想要嫁人呢?为什么别的女子想要嫁人,我就必须也想要嫁人呢?” “必须得想啊!”小椿抱着香匣半天,胳膊已经有些胀麻,干脆将木箱放在一旁,同她理论道:“女子十七不嫁,男子二十不娶,罪可及父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