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

    贺兰一连跑过好几条街道,被风呼呼吹着,脸上的热意却始终不散。

    口中桂花蜜的甜味腻得要命,他扯着衣袖,恶狠狠抬臂要擦,还未碰到嘴唇,想起方才的情形,脸先再一次红透了。

    ……怎么能这样!

    他心里有个小人急得直跳脚,边撒泼打滚、边吱哇乱叫。

    明明早就发觉阿欢缺乏男女有别的概念,可这是——这是……间接接吻!

    贺兰想起少女那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顿时既是羞恼又是气闷,愤愤踢开脚边的碎石子儿,自己懊恼蹲下,把头发揉得一团乱。

    真恨她是块儿木头!

    仔细想来,与这块儿木头相识,也不过是初春时候的事情。

    那日他如往常一样偷溜出府,一直逛到日影西斜,才不情愿地回了院落。

    彼时一袭白衣的少女就那样立于檐下,似是听见了脚步声,静静回头。

    那双看向他的眸子,似水鸟一样滑润黑釉,却又澄澈得空明,像是遥望过千山万水,才落入他眼中。

    恰逢春风过,铃音奏。

    心间忽而掠过某种奇异的熟悉感,贺兰怔怔驻足,还未想起质问对方如何闯入府中,少女已行至身前,从怀中摸出一块儿被油纸包好的点心,郑重其事地放入他手心。

    “给你吃。”

    少女就这样讲了一句,声音清凌凌的,微凉的指尖碰到他肌肤,一触即离。

    贺兰呆呆低头。

    看见自己掌心上,躺了一块儿白糖糕。

    ……莫名其妙。

    他自是不会吃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可自那以后,神秘少女却隔三差五就会找来,也不知如何绕过王府护卫的,还总要带上各式点心,有的还只是半块。

    就连那半块儿点心,也是少女一分为二,对比半天,才依依不舍递过来的大点儿那边,模样看起来都有些可怜了。

    这下饶是贺兰脾气再如何坏,也狠不下心来拒绝。

    他只得顺着对方的意,囫囵将枣糕吃完,把那腻嗓子的糕点咽了下去,才恶声恶气问对方,“这下你开心没有?”

    少女果真很开心。

    她开心的时候也不爱笑,只是眉目舒展,眸光澄净,像游了一尾鱼。

    视线相对,贺兰只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好一会儿也不肯平复下来。

    ……定然是那块儿枣糕有问题!

    他慌忙跑进屋里,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壶凉水,这才凶巴巴质问:“你是不是,给我下了毒?”

    少女茫然摇头。

    “那为什么——”

    为什么一看见她开心,自己心中,就同样生出许多欢喜。

    贺兰讲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这话简直像是在告白。

    他顿时大惊失色,惊惶下甚至咬到了舌头,忍着疼,话语磕磕绊绊才转了个弯,“为、为什么,总要给我带点心!?”

    少女眨了眨眼睛,“要掏心,先抓胃。”

    “……你是不是想说,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

    她歪头想了会儿,认真点头。

    贺兰:“……”

    他放下手中的空茶壶,冷哼了声,“你就不要妄想抓住小爷的心了,本少爷可不是一点点心就能够收买的。”

    少女“啊”了声,又是很疑惑的样子,“你要,吃什么?”

    “……不是吃什么的问题!”他顿时炸毛。

    怎知少女却像是听不懂话,翌日起,就开始给他带各种吃食。

    仙庙烧鸡、酒酿圆子、还有时是被偷吃了一颗的糖葫芦……

    贺兰接过那串糖葫芦的时候简直气得要笑,女孩偏偏毫无自觉,顶着唇角的糖渍,一本正经地狡辩,“没吃。”

    贺兰取出帕子替她擦拭,恶声恶气的,动作倒是很轻柔,“还好意思说没吃。真小气,多买几串不成么?”

    少女歪着头看他,在怀中摸了又摸,只找出一枚铜板。

    “没有钱,”她有点委屈地解释,“都给你花了。”

    “啧……”贺兰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终于还是没忍住,闭上眼睛,语速极快地讲了一大串,“本少爷真是怕了你了,以后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好了罢!不许再这样可怜兮兮的!也不许给我吃剩下的!”

    少女闻言,很慢地眨了眨眼。

    眸中光华微动,像游了一尾鱼。

    她说,好。

    ……

    就这样,贺兰收留了阿欢。

    阿欢只喜欢吃些零嘴点心,从不正经吃饭,却不会感到饥饿。

    阿欢贪凉,喜欢待在高高的海棠树上,从数米高空跃下,也能安然无恙。

    时日一久,贺兰渐渐也猜到,她恐怕不是凡人。

    看容貌,原型应该很漂亮。

    但没什么心眼儿,狐狸精是不可能的,大概率,是一只刚化形不久的小花妖。

    这一个妖比较笨,又没什么坏心思,他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反正阿欢如此单纯,在外面生存不了,只能由他来养着。

    反正他作为舞女生的王府庶子,什么都没有,只有钱。

    贺兰想着想着,觉得和小花妖计较实在是太过幼稚,自己倒先消了气,沿着来时的街道又逛回去。

    一路上,却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待走回冷饮店,才发觉以往门可罗雀的小店前竟排起了队。

    从十二三的少年到二十出头的郎君,各个面颊绯红,双眼泛光,不时抬起手正发冠理衣服,状若痴狂。

    贺兰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挤开人群,果然看见阿欢系着围裙,端着托盘,正在面无表情地打工端碟子。

    这一刻,他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他跑出去之前,还没有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