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9)
她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清清楚楚。 眼眸骤然睁大,沈砚冰微微张嘴,不可思议般地重新打量起了这一切。 手指微颤,与现代截然不同的画风和氛围,她低头,看见自己依旧穿着睡前的白色睡衣,坐在泥土上的感觉有些轻飘,她掐了掐自己,并没有很明显的痛感。 面前站着的熟悉女子冷冷地看着她,面色不虞地重复:你是何人? 黎明月问她她是谁。 沈砚冰思绪瞬间清明,努力克服腿脚的酸胀,有些不稳地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拍了拍并未沾上灰尘或叶片的睡衣,看向昭月公主,我叫沈砚冰。 公主殿下看着这个奇怪打扮的人,心中咀嚼着这个名字,皱眉:沈冰? 沈砚冰轻笑一声,忽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说:公主叫我砚冰就好。 周遭的一切景致都如此真实,又有些如幻境般的模糊。 唯有站在她面前的黎明月,真切得每一根头发、布料的光泽都看得清。 昭月公主显然不是自来熟的人,对这突然出现在此的陌生怪异女子很是警惕:你为何在这? 她初入宫,刚搬进天水阁,对宫内的事情都还有些不适,独自散步见着这躺在灌丛中女子也并未立马招人过来。 沈砚冰看着面容肃穆但难掩青涩的公主殿下,心里估摸着现在年纪不会超过十六岁。 她略作思索,答: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寻你的。 昭月公主闻言下意识退了一步,忽地笑出声,哦? 黎明月不信鬼神之说,但她莫名对这头发剪去大半,穿着古怪的人有着奇妙的亲近感,她偏头,好笑:那你为何要来寻我? 沈砚冰望着她,眸光微动,因为你是我的爱人。 爱人。 黎明月静静站着,倏然一笑,是吗,但我没有爱人。 她忽地不想再多言,转身,不管不顾地离开此地,慢步往宅内走。 沈砚冰是光着脚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会儿也只能光脚穿着睡衣追着黎明月的身影走。 旁边有扫除的侍女经过,沈砚冰下意识想遮掩住自己,却无奈发现避无可避。 公主万安。经过的侍女齐齐低头躬身,得到昭月公主颔首和离开后,才继续原先的事情。 沈砚冰离昭月有一小段距离,没等她走过,侍女们就陆续站直起来,无一人注意这奇异的人。 她忽地意识到什么,站定下来,周围有风拂过,落叶卷起,飘到她的脚旁,又随风往前,穿过她的脚滚到了另一侧。 穿过去了。 沈砚冰一动不动地站着,过了一会儿,迅速转身走到那群侍女面前,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她。 她试着去触碰对方,却奇异地穿过。 她现在像一个隐形的幽灵,并不透明,但人人看不见她,也无法接触到她。 但刚刚 她掉头,立马跟上了走得并不快的黎明月。 你为何跟着我?黎明月头也不回地问,问完忽地顿住脚步,看着前方。 沈砚冰这回在咫尺处停下,离得很近。 她没有深究为什么黎明月能看见她,只想知道自己是否能触碰到对方。 她的手逐渐靠近对方挺直的背 透过去了。 但黎明月似有所感,转身过来。 沈砚冰的手缩了回去,回答她的问题:你是我来到此处的唯一意义。 昭月公主静静审视对方,不是开玩笑也不是神神叨叨,两人都平静而认真。 她凝视着沈砚冰的眼睛,忽然莞尔:那你跟我走吧。 比沈砚冰预想得更加顺利,对方对她的来历似乎并不感兴趣,也丝毫不害怕。 她随公主走进了寝宫。 室内初初打理,简陋随意,但黎明月不甚在意地落座,打开一册书籍,无言地翻着。 古代宫内的生活,沉闷乏味。 沈砚冰跟着坐在她对面,撑着手臂看她,没有惦记起现代的网络和娱乐,整个人轻盈得简直要飘起来,时间也一晃而过。 用餐时宫女上前布菜,沈砚冰就坐在凳上,巧笑倩兮。 黎明月抬头看了看侍女,又看了看沈砚冰,确认了猜测似的,什么也没说。 她缓慢地用餐,一个人吃得无趣极了。 沈砚冰便找她聊天:你不害怕吗? 为什么害怕?黎明月给自己夹菜,眼神并不看她。 好在室内的侍女已经被她遣走,她这样说话不会被误以为魔怔了自言自语。 景朝的昭月公主和沈砚冰认识的黎明月不太一样,这让她感到新奇,又让她想要接近更加深入地了解这段过往。 她尝试着触碰桌面,但无一以失败告终,于是只得认认真真回答起问题,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们看不见我,只有你 我是你来到这的意义。黎明月自然接话,这是你说的,所以,我当然要看见你。 沈砚冰无法反驳,只轻轻笑了出来。 昭月公主的物品很少,伺候的人也不多,整个天水阁分外冷清。 沈砚冰只知道黎明月是及笄回宫的公主,但从未听她说过个中细节。 比如,最早的孤立与冷落。 按照景朝礼法,公主是需每天向皇后与太后请安的,天水阁位置偏僻,为了请早安黎明月刚到卯时就起来,用完早膳就在侍女领路下往陌生的宫墙走。 沈砚冰感觉时间流逝飞快,她晚上在黎明月寝宫的桌前坐着,只感觉没一会儿就到了天亮。 宫内此时已经苏醒,穿行的人不断,见着这面生的昭月公主,都只默默退让到宫墙旁,躬身低头。 沈砚冰跟在身后,依旧是那身睡衣,赤着脚毫不费力地走着。 黎明月只点了唇妆,面容白皙,钗簪简单,一袭间色裙摇曳生姿,只可惜面上没有多少笑意。 你喜欢皇后吗?沈砚冰随口问,想到只有她能听见自己的话,喜欢就点头,不喜欢就摇头。 她完全是穷极无聊了才问这些问题。 昭月公主显然也不打算回答这过分直白的问题。 这个莫名出现的人,打扮古怪,还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她本以为自己睡一觉醒来这些幻觉就会消失,不想这人话更多了起来。 像传说里的幽灵。 但她并没有感到害怕。 母亲死时,她趴在那冰冷的人身旁,当天下葬,她看着那失去生机的尸体,想,要是真的有灵魂就好了。 她不信鬼神,但唯有那一刻,希望有那样的幽灵陪伴自己。 其他人看不到的、独属于她的幽灵。 沈砚冰看着黎明月皱起的笑脸,忽地一笑:你不好奇我从哪来的吗? 昭月公主姿态端庄地行走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像没有听见对方的话。 沈砚冰顿住脚步,等只能看到背影了,往前走想要碰到对方,却依旧奇异地透过。 黎明月这次没有停顿,继续往前走着。 沈砚冰站在原地,缓缓叹了口气。 昭月公主在皇后殿外等了许久,进去向母后晚安,随后去了太后宫中,一待就是半天。 她坐在凳上,眼眸垂起,听着这位尊贵祖母的教诲,在大宫女上笔墨纸砚后,安静地为太后抄写着佛教。 黎明月偶尔抬眸,睫毛下敛,看了眼坐在她对面的沈砚冰。 格格不入的白睡衣,赤着脚更是毫无礼法可言。 但只有她能看见。 沈砚冰就这样跟着她走着,偶尔独自走开,四处逛着皇宫,再回来时黎明月也不问她去做了什么。 回到天水阁,晚膳间,沈砚冰坐得离黎明月很近。 她问:公主殿下没有朋友吗? 黎明月顿住筷子,扫了旁边的侍女一眼,示意对方可以离开。 但她依旧没有回沈砚冰的问题。 景朝的昭月公主,比现代的黎明月要沉默得多。 沈砚冰有些触动,手伸出,想要去碰对方的手腕,却被躲开。 她抬头看她,笑:我碰不到你的。 黎明月垂头,那也不可以。 她对一切肢体接触都敏感得不行。 沈砚冰没有强求。 晚上黎明月沐浴,侍女把浴桶熨帖准备好,沈砚冰没有凑近,只隔着屏风站在外面,笑着说: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浴缸里。 黎明月安静地把身体沉进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长发沾满水,湿漉漉地淌着。 你不是好奇我这一身衣服吗,这是睡衣,就是沐浴后睡觉时穿的。 沈砚冰不是话唠,但也受不住这成天的沉闷和孤寂,在这个异世界随心所欲地话多起来。 黎明月闻言低声辩解:没有好奇。 一旁的侍女凑近,没听清对方的话,只好回:公主? 黎明月偏头,才想起一旁这存在感的侍女,抱胸:出去吧。 侍女应声出去。 她看向屏风外的身影,沈砚冰似乎累了,坐了下来,像在默默守着她。 古代沐浴是一件麻烦的大工程,哪怕是皇族,在这件事上也不如现代的普通人舒适方便。 沈砚冰看着黎明月那湿漉的长发,拧出水后散开风干,坐在她身旁感慨:没有吹风机 昭月公主分了一个奇怪的眼神给她。 这天夜里,沈砚冰靠在了床沿睡觉,黎明月没有提出异议。 她辗转在床上,侧头看见坐在一旁的幽灵,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是幻觉,那也太真实了。 不是透明的,是实实在在的人,皮肤和衣料看得一清二楚。 但偏偏触摸不到。 我没有想触摸到。 黎明月心道,把被子往上拢了拢,掩盖住下半张脸。 一点点好奇,她闭眼,不信任这平白来的亲近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 宫内的生活没有多少变化,御花园的花谢了又有新品种开,昭月公主也不过堪堪在后宫混了个脸熟。 皇后娘娘膝下无子,皇帝把昭月过到她名下,皇室总算有了名正言顺的嫡系血脉。 但昭月公主的上面,还有一位皇兄,下面一位皇弟一位皇妹。 黎明月并没有显露任何过人之处。 沈砚冰时常和她说话,一天不过几十来句,但也足够黎明月慢慢了解那另一个世界。 她常常装作不在意,不主动问,但沈砚冰总能顺着她的心意把话说下去。 什么是网络,什么是民主,什么是小康。 她提笔,抄写的四书五经被落笔太久的墨渍晕染,又毁掉一页。 一旁的心腹侍女关照问:公主为何走神? 昭月公主垂眸:无事。 沈砚冰很少提两人的感情。 但某天,昭月公主忽然问:她是不是很喜欢你? 这么久的相处,她已经潜移默化相信了另一个世界还有一个黎明月,但始终不认为那是自己。 沈砚冰同她对视,眼眸深邃而认真,许久才道:是的。 黎明月少有地一笑,你也很喜欢她。 沈砚冰忽地觉得心口一空,下意识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却毫无意外地握了个空。 她喉头凝滞,蹙眉道:她就是你,我喜欢的是你。 沈砚冰绝少这样直白的诉情,这样的话对她总太难开口。 但情到浓时,自然而然,就这样顺畅地脱口而出了。 她收回手,坚定地补充:你是黎明月。 昭月公主垂眸,没有再接话。 半晌,她的嘴角才漾开浅浅的弧度。 景朝的皇宫内表面平静,暗潮却来势汹汹。 沈砚冰看着平静研磨练字的黎明月,觉得陌生而熟悉。 她坐在一旁,问:你已经决定了吗? 黎明月微微点头,没有无视她。 她把这幅字临摹完,展开自顾自欣赏,这是我的机会。 沈砚冰托腮,看向轩窗外,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景朝刚历几代,正是政局清明的时候,皇帝没有多少野心也算不得昏庸,是位中规中矩的守成之君。 朝中亲王暗中引导政事走向也未引来这位君王的猜忌,反倒对皇后的母家起了诸多不满。 沈砚冰默默看着那黎明月同那亲王府的暗探通信,只在心里评估着风险。 这是黎明月的前半生。 她们每天的交流简单随意,不变的只有入睡前的那声晚安。 沈砚冰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足足半年。 她熟悉黎明月每一个神态动作,轻易能洞穿宫中的人心。 但她依旧待在天水阁,从不远离。 黎明月有次问她:你会在这待到多久呢? 沈砚冰很难回答这个问题这取决于这奇异状态能保持多久。 或许明天,她就回到了真实的现代世界。 她试图像黎明月解释,对方却不欲理会这些道理,只轻声:所以,你也不知道。 沈砚冰确实不知道,但她相信,等那天来临,她会有感觉。 我不会不告而别。她这样保证。 黎明月只朝她笑了笑。 这年的冬天很冷,天水阁被内务府下面的人克扣了木炭,太后意外知道后,那小太监次日便在天水阁外主动跪了整夜。 请安时,皇后果然阴阳怪气,黎明月只垂头听着,临走时头也没回。 沈砚冰问:你要和她撕破脸吗? 昭月公主茫然:我做了什么? 沈砚冰一笑,对方的想法和伎俩自然瞒不过天天看着的她。 景朝开始下雪了,红墙映着白雪,积起的厚层吉利又不便。 昭月公主对雪景不太感兴趣。 她望着窗外,稍微暖了手,就又练起字来,手冻红了才又缩回汤婆子里。 古代的学习条件苛刻,黎明月忍着苦,丝毫没有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