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5)
这这这孙文亮刚才不是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吗?我以为他当真是在为从前的同行打抱不平呢,怎么事情一下就反转了? 意思就是说,周掌柜压根没有强占书斋,人家是正正经经把铺子盘下来的喽? 那京郊黑商是怎么一回事?安掌柜连夜离店又是因为发生了什么? 奇怪,我也看不明白了 众人议论纷纷,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孙文亮,直把后者看得浑身发抖,两股战战,冷汗早已浸透了外衫。 什么京郊黑商,分明是无稽之谈! 听到人们的议论后,安卓之大手一挥,转过头去,用感激的目光望向周掌柜,发自肺腑地诚恳道:此前,因为孙文亮屡施泼才手段的缘故,顺安书斋的生意一直不佳,再加上京城近日宵禁提早、赋税更重,我就更没什么银两可用而也恰在此时,我母亲传信而来,说家乡老父病重,要我回去见他最后一面。无奈之下,我就只能出此下策,将这由我白手起家而来的顺安书斋忍痛出盘,换得回乡的现钱 但没曾想,天降鸿运,让我遇到了周掌柜和他东家那样的好心人!说到这儿,安卓之不由得双手合十,冲周掌柜拜了两下,热泪盈眶,他们在听完我的遭遇后,当场便拍板,愿意高价盘下顺安书斋,用多出来的那份钱行善积德,助我返乡为老父治病! 周掌柜被他这样郑重地行了礼,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立即摆手道:安掌柜客气了,东家与我也是行善积德,您无需如此 不不不,如此大恩,卓之当然没齿难忘!有了您与您东家的襄助,我这次回乡路上,已经请到了圣手名医,救回了父亲的命!安卓之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周掌柜的的双手,扭头狠狠瞪了一眼孙文亮,所以,卓之甫听您在京城被这厮为难,便立即从岐州启程,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为恩人正名! 听到对方如此知恩图报,周掌柜心中大慰,也重重回握住安卓之的手,感叹道:令尊无碍便是大幸,未曾辜负我们东家的一片善心啊。 安卓之抬袖揩干泪花,一边重重点了点头,一边再次转向目瞪口呆的百姓,坚定无比地震声说:至于孙文亮拿来构陷顺安书斋的、有关我连夜启程的那一点,则更是荒谬至极!我当时是因为忧心老父,急于返乡,所以才趁着夜色而行,压根与新东家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周掌柜还曾主动提出,愿意让我多住一段时间,等收拾好东西再离京这样好心的仁善之士,又怎会是什么黑商?大伙莫要被孙文亮这厮给欺骗了啊! 如此一来,就都解释得通了。 百姓们也不全是傻子,眼看身为正主的安卓之出来澄清,句句在理;又见孙文亮满脸煞白,哆哆嗦嗦,一看就是办了亏心事被人揭穿的模样,顿时心生厌恶,纷纷骂道:呸!此等腌臜小人,想来是为了点银钱,就能使出这般下作的手段,真该让他生生世世都变成个叫花子才对! 是啊,听安掌柜的意思,他俩的父母此前还有恩情往来唉,没想到,这孙文亮接手金丰书铺后,就把尊堂那辈的情谊尽数抛之脑后,真真不孝至极! 原来新东家和周掌柜竟会如此善心,怪不得能做出这样精良的书果然,是老天都想让好人挣钱!不买不行啊! 掌柜的!《甘泽谣》还有没有?我要多买三本,回去给我兄弟一起看! 我也是我也是!还有《折桂题抄》! 眼见又一轮购买热潮即将掀起,耿靖连忙出列半步,一边安抚着民众的激动情绪,一边转向早已瘫坐在地的孙文亮,冷冷说道:孙掌柜,你违背天承律法,擅自哄抬书价,还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诬陷顺安书斋。此等行径着实恶劣,本官将行禁军护卫京师秩序之责,将你暂且捉拿,送至衙门秉公决断,你可还有话说? 大、大人我不曾我没有 孙文亮浑身瘫软如泥,双目无神,只知不断摇头否认,却连半个字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见他还敢死鸭子嘴硬,登时引得围观群众更加群情激愤,只恨身边没有什么烂白菜臭鸡蛋,不然准保一起往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脸上招呼! 而耿靖看孙文亮辩无可辩,则干脆利落地遣了几个士兵,上前将对方拖起,动作十分粗鲁狠辣,让后者不禁痛叫一声,登时又赢得了百姓们畅快的欢呼:好!禁军果真孔武,颇有男儿气概! 耿指挥使大义,明辨是非,禁军堪为京城之表率! 英姿勃发,秉公为民,我朝武官就应有如此气概! 是啊,可比从前那副日日疲劳不堪、半点实事不做的模样强出太多了 现在禁军能有如此威势,还不是永徽公主与两位指挥使管教有方? 言谈之间,耿靖已经拱手朝众人告辞,准备带人前往官衙。而跟在他身边的玄衣人也同样转过身,被微风吹起帷帽的一角,露出半张精致白皙的脸颊,顿时叫瞥到这一幕的人当场怔愣,双眼圆瞪。 是是个女子? 张兄说什么? 他身边的同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禁军远去的背影,却见张兄忽然跳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激动人心的真相一样,高喊道:是九公主!那个带着帷帽、与耿指挥使一同出行的女子,一定是接管禁军的九公主殿下! 众人还在大排长龙购书呢,这一嗓子音量高亢,自然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瞬间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我也看见了!是个极为貌美的女子! 九公主?就是永徽公主本尊吗? 传闻九公主殿下有沉鱼落雁之容,心地仁善,而且还是与禁军同行定然正是其本人! 哇!居然与公主在同一条街上呆了这么久,咱们今天是撞了什么大运! 对对对,禁军虽说负责护卫京城稳定,但可从未听说还要帮忙处置黑心烂肚的书铺老板,按理来说,他们根本不必插手,只用周掌柜他们自去报官便是 这还用说?此番耿指挥使行径反常,愿意出手带走孙文亮,肯定是得到了公主的授意啊! 由禁军送官,可比周掌柜和他东家前往衙门报案要稳妥至极,还不给那孙文亮半点翻盘的机会果然是考虑得十分周全啊! 永徽公主不但在接管禁军后管教有方,而且自个儿也愿意锄jian扶弱,明断是非,这般气节果然高尚万分,实为怀瑾握瑜之人呐! 多谢九殿下主持公道,为顺安书斋正名! 第76章 怀瑾握瑜什么的不重要, 怀金握银才是硬道理。 顺安书斋近日生意兴隆,身为老板,明昙简直做梦都在数钱。不仅《甘泽谣》收获一片赞誉, 就连《折桂题抄》也借着这阵东风,在文人学子中初初打响了名声, 引得不少举子都专程上门, 向周掌柜打探那些文章作者的真身, 期盼能够被他们指导一二。 但那群坐镇翰林院的大佬们, 又岂能暴露真身? 周掌柜自然婉拒, 这些举子们也只得失落地离开, 人手捧着一本《折桂题抄》,回到他们所在的学堂之中, 再给不知道这本教辅书的同窗们好生宣传一番。 与此同时, 经过第二次印制的《甘泽谣》也再度卖断了货。顺安书斋不得不在门口竖了一块高板,特意公告此事, 倒叫那些没赶上趟的人们纷纷后悔不迭其中, 还不乏许多孤鹜居士的诗迷,更是恨不得在书斋门口长坐不起,就为了能够及时抢到下一批印好的书。 而这段日子里,坊集街上空前热闹的盛况,也全被周掌柜如实写在信中,递到了明昙的案前。 哎哟,原来这就是一朝暴富的感觉啊。 按照明昙的要求, 周掌柜将这段时间的收支账目都绘成了表格,附在信后,看上去更加一目了然。就连自小便帮着林夫人管家、见识过大场面的林漱容都啧啧称奇,惊异地望向笑眯眯的小公主, 油然感慨:短短时间内,居然能够赚到这么多银钱如此成果,即便是比起江南那些有名的书斋而言,也应当算是不相上下了吧? 不过是沾了彩画少见的光,能让百姓们贪图一时新鲜罢了,明昙从贵妃榻上直起身子,抿了口林漱容特意为自己泡的桂花茶,看上去十分视金钱如浮云,待孤鹜居士新诗的这阵热潮过去之后,销量便会骤降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啊。 她口中虽谦虚得很,但作为与之相伴多年的青梅,林漱容则挑高眉梢,望着明昙满脸淡泊名利的神情,毫不客气地揭穿道:殿下同我还要演戏么?这才几天,私库里的银两便快要翻上一番,您难道能忍得住不开心? 咳,我凭本事挣的钱,当然开心啦! 明昙摸了摸鼻子,面色一松,嬉皮笑脸地扑进林漱容怀里,挨着她的脸颊道:话说回来,还是要多谢你和林夫人帮顺安书斋宣传不然,那些个眼高于顶的世家大族,又怎会屈尊到我那小小的店铺里订书呢? 殿下何须客气我与母亲也不曾做什么,仅是带着那本《甘泽谣》参加了几场赏花会罢了,林漱容稳稳揽着她,弯眸而笑,毫不居功,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们倒还好些,平日要持家管账,没什么空闲读书,但年轻小姐们却不同:她们在闺中没多少事做,就指望着话本得趣,譬如前段时间盛行的《戏说山海》、《金烛女还恩记》、《碧霄青鸟传》等等,几乎是人手一册这会儿,好不容易见有了新书,她们当然也乐意出银子买账,聊以打发时日啊。 唉,确实。 明昙抬手抚了抚下颌,方才的欣喜已逐渐褪去,转而有一缕愁绪悄然爬上了面颊,让本来神采飞扬的小公主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指尖,深深叹息了一声。 女子无法科考入仕,也常常不得继承家业,自然只能在家中虚度光阴 她抿抿唇,眼神放空,像是想到了什么人一般,低声喃喃道:民间如此,世家如此,皇宫亦如此女子们总是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哪怕贵为公主,又何尝不是在这深宫之中蹉跎岁月呢? 毕竟,并非每个人都会像明昙一样,不但拥有皇帝的宠爱与期望,而且身边还有林漱容这样的能人倾心辅佐,得以在这个束缚颇多的朝代中大展拳脚。 说句实话,天下绝大多数女子的毕生所求,也不过是嫁与良人、相夫教子即使有那么一两人心怀抱负,却也没有机遇能够施展,最终只能潦草地放弃梦想,回到世人眼中的正轨上,为人妻为人母,度过平凡而寡淡的一生。 可是,这样真的公平吗? 那些男子能够做到的事情,难道女子就做不成么? 古有则天大圣皇帝政启开元、治宏贞观;前有德贞女帝阔斧改革,凭一己之力将前朝发展至鼎盛;今还有林漱容这般政学远见皆不落于人后的奇才,天生便是入朝拜相的根骨这些女子的存在,难道不是正可以说明,她们完全不会比男子差到哪去吗? 但世道却无情至斯,依旧固执地绑上她们的手脚、折断她们的双翼,将女子们囚于深宅后院当中,在无边孤寂与勾心斗角里浮沉,直到走完短暂的一生。 见明昙情绪低落,面色消沉,林漱容不由垂下双眸,屈指为前者顺了顺发丝。 所以,她慢慢地说道,这世间便当有人挺身而出,断鳌立极,为天下女子筹谋出新的命运啊。 这话的语气虽然极轻,却仿佛掷地有声般,听得明昙不禁微微一怔,抬头看去,刹那间与那双黑亮若夜空的眼眸乍然相撞。 四目相接时,林漱容浅浅笑了笑,眉眼似杨柳风般温暖柔和,凑近轻吻了一下明昙的额头。 我相信,您一定会成为这样的人的,殿下。 明昙默然半晌,凝视着对方满盈信任的双眼,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勾起唇角道:嗯。我会的。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既然这世道看不起她们那便由自己做个先驱,去争一争那个至高之位,借此改变女子们不公的命运罢。 前两天和明暶约好了去打叶子戏,待到未时一过,明昙就拽着林漱容出了坤宁宫,快步前往御花园赴约。 正当午后,天高云淡,御花园中的菊花已经开败了不少,在瑟瑟寒意中凋零下来,这是昭示着冬日将临的信号。 今日外头刮了阵邪风,原本还算明媚的阳光消失了个一干二净。方才在二人出门前,林漱容特意给明昙取了件白底红绣的披风,不顾后者推拒,便扬手一罩,说什么也要让她穿好再去御花园。 明昙满脸不乐意,嘴巴上能挂个油瓶,十分叛逆地咕哝着什么红配绿配色哦,和你身上那件一点也不搭,手上却还是乖乖系好绑带,冲人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林漱容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天青色对襟短衫,伸手为明昙整整鬓发,温和道:这有什么不搭的?殿下听话些,莫要着凉才最重要。 你这个直女审美。明昙语速飞快地吐槽一句,不等林漱容反应过来,便一把拽着她快步往外冲,行了行了快走吧,平白耽搁了这么久,可不要让人家等急了! 自从与明暶恢复往来后,明昙三天两头便往御花园跑,已经对两人约定的老地方轻车熟路了。 七拐八拐了没一会儿,便到了她们约定的地点附近,离湖边凉亭中的石桌还相距五十米左右。 然而,尚隔着这么远,明昙便忽然止住了脚步,转头冲不明所以的林漱容微微挑眉,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压低嗓音道:你瞧,阿暶在那儿呢。 林漱容当年陪明昙在上书房读书时,虽与这位七公主不甚熟稔,却也算得上相识。她顺着明昙的目光往凉亭中看去,果然发现其中坐着一个纤瘦的身影,正背对她们,微微伏在石桌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容昙两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