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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春面色平静,大约自苏小冬那日只身闯刑场救下宣宁,她便猜到了阿秋已遭不测。她平静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一日。姑娘不必如此。” 被勾出伤心事,苏小冬一时止不住悲痛,一眨眼便滚落下两颗眼泪来。明英见了,自怀里掏出帕子,捏着帕子的一角要去替她擦眼泪。 苏小冬下意识偏头躲开,想想又觉得失礼,便伸手去接他手里的帕子,闷声道了谢。 明英不在意地笑笑,温声道:“是我要谢你。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他。若有什么需要的,你随时来找我。” 苏小冬没应声,明英等了她一小会,也没打算要逼她说些什么,便由阿春扶着转身往外头走去。苏小冬这才抬起头,看着明英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出去,苏小冬一时不知自己是该为明英高兴更多一些,还是为宣宁心疼更多一些? 宣宁昏睡了六日,第七日挣扎着醒来,被苏小冬扶在怀里喂了半碗鸡汤和一碗汤药,又昏昏沉沉睡去,一睡又是整整两日。 他身上的钉伤极深,因为气血虚弱,伤口愈合得很慢,稍有动作便会将薄薄一层血痂挣开,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反反复复渗出//血水来。苏小冬目睹了他身上扎着三十枚钉子,几乎要将身体里的鲜血尽数流光的模样,耿耿于怀心有余悸,如今看他多流一滴血都觉得浪费,盯着他整日卧床养着,恨不得他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这一回伤筋动骨伤及根本,分明已是山重水尽之境,宣宁却像是把自己逼到了绝路尽头,临时起意想要试着活下去一般,兀然珍惜起自己来。他难得地听莫问的话——莫问开的方子多苦多难闻,他也面不改色地喝下去,恨不得连碗底的药渣也嚼一嚼咽下去;莫问说让他少食多餐,他分明毫无胃口,也还是盯着时辰逼自己咽下一两口食物;莫问说让他卧床静养,他便尽日乖乖躺着,苏小冬不在屋里时,他连眼睛也懒得睁开…… 这样养了将近一个月,身上的那些血窟窿开始慢慢愈合,受过钉伤的伤口开始结出薄薄的血痂,带血痂褪去,露出一块块粉色嫩//rou,便该是新生。 外伤rou//眼可见的好转,可内里却依旧亏空得厉害。他每日倦怠异常,身子乏力得厉害,卧床静养月余,也喝了一多月的汤药,却毫无进展。他从来没有同苏小冬说起过自己的担忧,每日见到她时,都温温和和地对着她笑,抚着她紧锁的眉头宽慰她,笃定地告诉她,他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跟她去京都,去看看她长大的地方。 可与之前不同,苏小冬懒怠回应,只是轻轻回抱住他清瘦的身子,将头埋在他肩上,一言不发。 日子一天天过去,无回峰上的春日终于真的来了,阳光温暖明亮,微风轻柔和煦。一场连绵两日的春雨过后,庭院里的野花在一夜之间争先恐后地绽开。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微凉里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湿//润芬芳,是一种充满希望的蓬勃的味道。 宣宁在屋子里已经关了一个月,纵使苏小冬在窗口摆了几盆花草,怕也是无法润泽久病卧床的人困顿干枯的心。她翻箱倒柜地把最厚的毯子找出来,将宣宁严严实实地裹住,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院子里的躺椅上。 那是苏小冬请岑溪照着她的图纸做出来的一张躺椅,跟她京都的家里摆着那一张一样,靠背支起恰到好处的高度,让坐在上面的人既能看风景,又不会太累,整张椅子都铺了厚厚的垫子,舒服极了。 母亲同她说过,那是她父亲在北境受了重伤回到京都后,舅舅特意给他制的躺椅。他常常坐在那张躺椅上,在无竹居的天井里听母亲絮絮叨叨地说话,后来父亲离世,母亲便将那张躺椅也一并收在了无竹居,她去看过,躺椅上的软垫款式已经很老了,上面还溅落了零星的已经变做深褐色的血迹,可母亲一直没有换。 苏小冬把躺椅摆在院子里桑树旁,扶宣宁坐进去,仔仔细细地给他盖好毯子。 这一日的阳光温暖明亮,落在宣宁毫无血色的脸上,将他的脸色映得几乎成了透明。他许久没有走出屋子,在阳光中阖上眼,眉头舒展开来,苍白的嘴角扬了扬,阳光中细小尘埃漫舞盘旋着,一切静谧而美好。 “阿宁,你喜欢这里吗?”苏小冬拉拉宣宁的手。 桑树周边的一小块地已经被她整理得有模有样。宣宁睁开眼看了看,身边草木茂盛鲜花开得热闹,可他的注意力却并不在满地的花草间,只握苏小冬的手,含笑道:“喜欢。你在哪里,我便喜欢哪里。” 苏小冬侧过身去搂住他的肩膀,埋在他怀里吃吃傻笑。 两人相拥着坐了一会,宣宁从怀中摸出一只竹哨递给苏小冬,指着桑树道:“帮我把它埋在那里。” 那只碧色竹哨苏小冬看着十分眼熟,回想了好一会才想起那似乎是南溪临死时塞给宣宁的。在她困惑的目光中,宣宁只好详细说:“你一会儿会挖出一个木匣子,帮我把它放进那个匣子里,再埋好。” 苏小冬一抖:“那个木匣子,装的什么?” 宣宁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她以为匣子里装的东西,苦笑着解释:“只是些在李家村的旧物。我后来回过一趟李家村,全村人横死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山里多财狼野狗,我,我找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一点破碎的白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