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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僧 第62节

    赵霁的心也终于踏实下来,吩咐喜婆伺候好居云岫,这才走了。

    喜婆行着礼,送走赵霁后,如释重负,便欲退回堂屋,居云岫忽然开口:“叫我的侍女来一趟。”

    她声音清冷,且自带一股令人莫敢不从的威仪,喜婆“诶”一声,到外面去唤来了璨月。

    二人侍立在婚床前,居云岫道:“我心里难受,有些话想跟身边人讲,这里就不劳烦嬷嬷了。”

    今早上有人闹婚那事,嬷嬷自然也听说了,知道居云岫肯定心情郁结,需要知心人来开解,因而并不多疑,行礼退下。

    璨月分辨着居云岫的神色,犹疑道:“郡主?”

    居云岫道:“扶风在前厅,你去与他对接,有三殿下的消息后,立刻来告诉我。”

    璨月心头一跳,想到那日在河边与琦夜的猜测,立刻明白这一场婚礼暗藏玄机,心惊之余,戒心顿起。

    “是。”

    半个时辰后,窗外夜色浓黑,璨月借着给居云岫送王府吃食的理由从外返回,禀道:“郡主,三殿下到了。”

    天幕幽黑,一盏盏灯笼照着座无隙地的前厅,原本欢声鼎沸的筵席鸦雀无声。

    庭院中央的一棵古松下,三殿下扔掉手里的玉盘,当众呕出嘴里没能咽下的食物,呕完,抬头道:“赵霁,你这婚宴上的菜,怎么一样比一样恶心啊?”

    筵席前,赵霁挺拔站着,虽然双颊酡红,然而眼里光芒依旧凛冽,令三殿下越看越怒火中烧。

    不等赵霁回答,赵父从人群后挤进来道:“殿下恕罪,定是底下人办事疏忽,我这就命人给您再换一席!”

    “不必换了!”三殿下盯着赵霁,嫌恶道,“就你赵府里的这些菜,不管怎么换,吃到嘴里都是一股屎味,恶心!”

    席间哗然,在座毕竟都是洛阳贵族、朝廷高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言论。

    三殿下浑然不觉,仍是冷哂:“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赵府是洛阳人的茅房呢。”

    赵霁忍无可忍:“三殿下——”

    “可能赵大人头回办婚宴,不知道要如何款待贵宾——”三殿下高声打断,而后又笑,“没事,本殿下今日正巧有空,帮帮你。”

    “来人,给赵大人瞧一瞧,什么才叫做玉盘珍馐,山珍海错!”

    话音甫毕,一群侍从从外走来,每人手里都捧着漆盘,漆盘上则摆着一个小鼎,鼎上有盖,一股微妙的气味弥散开来。

    众人神色古怪。

    三殿下又朝后方拍了一个巴掌,承顺紧跟着端着漆盘上前来,漆盘里放着一壶酒,两只酒杯,其中一只酒杯里已盛着酒。

    三殿下笑着,拿起那一杯酒,对赵霁道:“开席前,先敬大人一杯酒。”

    赵霁眼神冷如玄冰,没动。

    三殿下便又板脸道:“赵大人这是瞧不起本殿下,所以不想跟本殿下喝这一杯酒?”

    赵父一惊,忙主动上前来倒酒,一边倒,承顺一边抖。

    赵父低声斥道:“你抖什么!”

    忽然闻到一股sao味,定睛一看,这酒的颜色竟是黄津津的。

    “这酒怎的……”

    赵父迟疑,三殿下突然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盯着赵霁:“金樽甘露,琼浆玉液,世间仅此一壶,赵大人,你可一定要喝啊!”

    他越想越痛快,越笑越高兴,举杯道:“本殿下就先干为敬了!”

    赵父赶紧拿起自己倒的那杯“酒”,正要递给赵霁,“酒”一泼,溅在手上,那股sao味更浓郁,他一愣,终于意识到这“琼浆”究竟是什么了。

    赵父惊叫着撒开手。

    与此同时,三殿下发出一声怪叫,伸手掐住喉咙,喷出了一大口黑血。

    众人大惊失色,赵霁抹开脸上污血,定睛看时,三殿下已直楞楞地朝后倒下。

    第59章 .  洞房   “躲一躲。”

    夜幕沉沉, 扶风从人潮里退出来,对隐匿在墙外水榭里的璨月道:“告诉郡主,事成了。”

    墙那头, 人声杂乱, 璨月压着心头惊愕, 趁着四周还没有人来, 颔首离开。

    折返途中,耳后的惊叫声越来越远, 璨月的心跳却没慢下来,回到秋水苑,喜婆正巧从新房里出来,看到她一脸郁郁,拉她走到院里,笑道:“我就说时辰还早,催也不会来, 倒显得新娘子太急,不好看。”

    璨月抿着嘴唇不应, 一颗心仍在胸腔里狂跳, 喜婆看出她神色不对, 关心道:“怎么了?”

    璨月低声道:“嬷嬷,前厅好像出事了。”

    喜婆皱眉道:“出事?出什么事?”

    璨月摇头,尽量稳着声音道:“我看人又多又乱,就没敢挤进去,只听到好多人叫着‘三殿下’, 还有一个人说什么‘中毒了’……”

    喜婆大惊,看璨月脸色惨白,显然不是撒谎, 想到此事后果,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两只手在裙上一抓:“我去看看!”

    目送走喜婆后,璨月深吸一气,走进新房。

    房里红烛烨烨,居云岫坐在婚床上,神态冷静,赵霁在时的那一抹哀戚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敛而不发的杀意。

    璨月想到前厅的情况,心惊胆寒,上前道:“郡主,扶风说事成了。”

    居云岫眼底无波,淡淡道:“知道了。”

    璨月回想先前在水榭里听到的那些声音,心底惊疑到底难以按捺,挣扎半晌后,道:“郡主,是因为郎君吗?”

    水榭离前厅看似有段距离,但其实就隔着一堵墙、一片湖,三殿下的死讯,璨月听得再清楚不过。

    居云岫道:“我在你眼里,是一个会因为一次争执就杀人泄愤的人吗?”

    璨月心里更沉,想到另一个原因,声音更低:“那……是因为苍龙军吗?”

    这一次,居云岫没有反驳,璨月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三年前,苍龙军在雪岭全军覆没,光耀一时的肃王府轰然坍塌,整整二十万赤胆忠心、浴血奋战的将士葬身荒野,除小狼王战长林外,无一人生还。

    三年来,无限的悲痛摧残着他们,无数的疑惑折磨着他们,直到今日,这一切才终于有了根源,有了答案。

    璨月想到启程洛阳时居云岫交代的那些话,想到战长林的离开和返回,想到所有的矛盾和疑团,豁然开朗,也悲愤交集,眼泪黯然流下。

    泪水浸着她的脸,也浸着居云岫的心,两年前,她从奚昱那里获悉真相时,何尝也不是这样悲恨?

    悲一切无法挽回,恨真相如此残忍,更恨在真相以外,受害者被迫反目成仇,施暴者却能黄袍加身,坐拥天下。

    思及此,深埋于心底的恨又开始抽枝,蔓草一般,居云岫闭上眼睛忍着,开口:“回头,扶风会告诉你一切的。”

    璨月哑声:“奴婢明白。”

    既然事关大业,知情的人自然越少越好,璨月完全理解居云岫在此以前的隐瞒。

    “把眼泪擦了吧。”

    璨月拭泪,不多时,屋外传来喧哗声,二人知道是前厅的事情传开了。

    璨月道:“郡主先安心在此等候,奴婢出去看看。”

    喜婆从前厅赶回来,脚步都是虚浮的,抹着胭脂的一张脸像被白浆刷了一般。

    跟璨月一样,她也没能挤进前厅里,可是光凭这一路上听到的消息,就足够她魂飞魄散了。

    相爷大婚,三殿下、四殿下结伴前来庆贺,结果庆贺是假,闹场是真,堂堂皇子,竟把那腌臜至极的屎尿“烹饪”成“菜”,命人端上筵席,扬言替相爷款待众宾。

    更匪夷所思的是,放言以后,三殿下主动给相爷敬酒,结果一杯酒敬下去,竟是把自己“敬”死了!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现在,前厅混乱成一片,四殿下悲痛欲绝,命人围了赵府,执意要缉拿相爷回宫问罪,赵老爷承受不住,当场晕倒,其余宾客吵的吵、劝的劝,今夜这洞房花烛,是眼见着毁了!

    喜婆心惊胆战,魂不附体地走回秋水苑,守在新房外的几个丫鬟簇拥上来,不停问着外面的吵闹声是怎么回事。

    喜婆板着脸孔,想到居云岫还等在屋里,先呵斥丫鬟们住嘴,这才道:“相爷在前面有些事,处理完后,自会回来,没有你们几个cao心的份!”

    话虽如此,心里却乱成一团,不知道要不要进屋里禀告居云岫,正在此时,一人从院外匆匆而来,喜婆定睛一看,认出是相爷跟前的扈从。

    喜婆立刻迎上去。

    延平奉命而来,开门见山:“转告夫人,陛下有急事召相爷入宫,请郡主早些歇息,不必等候。”

    喜婆一凛,便知道相爷是被四殿下派人带走了。

    “那……”

    “其余事情,均不许向夫人透露。”

    延平还要护送赵霁进宫,传完话后,不再停留。

    喜婆琢磨着后一句,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进屋里,忙对院里的丫鬟们一番交代,摸着胸口平复半天,这才走进新房。

    喜烛还在烛台上燃烧着,烛泪已凝成一截,居云岫坐在重纱叠帐的床上,闻言道:“那就先歇息吧。”

    喜婆倒是没想到她这般爽快,转念一想,郡主毕竟是宗室贵女,乃是最知轻重的,便松了一口气,道:“奴婢这就叫人来伺候夫人。”

    很快有丫鬟进来伺候居云岫宽衣,因着是洞房夜,相爷还没来,所以沐浴用的热水还没有备齐,居云岫道:“不必麻烦,我乏了,先这样睡吧。”

    丫鬟们虽然惭愧,但也求之不得,暗中庆幸夫人不像外界传的那般高傲冷漠,反而比较平易近人,放宽心后,颔首退下。

    门外,璨月主动道:“郡主初来,有些习惯各位jiejie还不清楚,今夜就由我来守夜吧。”

    那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明显高兴,也不客气,谢过以后,小声道:“那今夜就先劳烦姑娘了。”

    璨月微笑致意,等人走后,折回屋里,对着里间道:“郡主,今夜是奴婢守夜,您有什么事,叫奴婢一声便好。”

    里面还留着一盏烛灯,影影绰绰,璨月没能听到居云岫的答复,蹙眉道:“郡主?”

    想到今夜发生这样大的事,璨月的警惕性自然前所未有之高,便欲进去,居云岫的声音传来:“听到了。”

    璨月这才踏实,收住落地罩边的脚,低声回道:“郡主安歇。”

    外间的烛灯依次被捻灭,越来越黑、越来越深的夜色里,眼前这一双眼睛也越明亮深邃,居云岫靠着床柱,盯着面前的男人,心在黑暗里怦动。

    “谁让你来的?”

    战长林抵着她,回答时,唇近在她耳畔:“谁心里想我,谁让我来的。”

    他一开口,酒气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居云岫的耳朵跟着发热,偏开头:“这儿没人想你,走吧。”

    战长林仍是压着声音:“走不掉,外面戒备太严,出不去了。”

    居云岫眉心微颦。